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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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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大放送第二波:之前给《色.戒》本的G,叶周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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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云,唯有春末夏初之际可射。

关外的春天来得晚,几场金贵的雨下过,牧草齐腰,野花盛开的时候,云也比一年里别的时候要低。

想要射下云来,首先须得有一副世间难得的好弓箭。

弓是碎霜弓。

形如弯月,整张弓臂平滑无瑕,为山中百年柘木所制。

周礼言,弓材凡取干之道七:柘为上,檍次之,檿桑次之,橘次之,木瓜次之,荆次之,竹为下。柘木叶似杏而尖,白色,其理多曲少直,材可为弓弩干者,遇水不沉,日晒不裂。又以白鹿王之筋为弦,杀取晒干,约重三十两,复浸水中,析破如苎麻丝,反复捶打至熟极韧透,弹动之下有琴音。此弓看似轻巧却极难拉满,通体银白,全无雕饰,仅撑开时那一线流光便足以摄人心魂。

箭是荒火箭。

长二尺九寸,长而极细,乌龙铁脊,朱雀尾羽。草原上最经验丰富的打铁师在炎炎夏日里关紧帐门,让一丝风都不许进,赤着上身大汗淋漓地将炉火升至最旺时,打出的箭镞上会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宛如修罗业火。此箭一矢中的,箭杆一拨即出,而箭头则嵌入体不能自拔。

然后你还得配上一匹世间难得的快马。

马高九尺,白马,名飞电,颈与身等,昂举若凤,毛中隐若鳞甲,其驰骤烈风举帆之疾也——只有这样的马,才能赶得上日行万里的云。

最后要记得备上一只锁云囊。

最好是用杭州产的吴绫,织制紧密,质地厚而光,俗称“油缎子”,一方巾帛大小,四角缝合,拉弓射云之前系于箭头,被射中的云会钻入囊中,再以金线束口,使云不能外泄。


周泽楷就是这样背上背着他的碎霜弓,腰间带着他的荒火箭,胯下骑着他的飞电马,怀里藏着一方锁云囊,金鞭轻打,驰行在暮春时节一望无际的浓绿草原上。

路过的商队喊他停下喝口水酒歇歇脚,他不停;美丽牧羊少女唱着歌儿希望他回头看她一眼,他也不停。追赶云需要技巧和强大的耐心,常常要花上整整大半天的时间。万物有灵,云亦是有知觉的,看着地上的影子一路跟着,便知道有个人在和它赛跑。起初它并不在意,哪有人能追得上云呢,渐渐发现竟然甩不脱之后它起了玩心,开始时快时慢,有意和这追逐自己的人戏耍起来。

如此一路直至日影西斜,马蹄声开始变得略略凌乱。终于累了吧,云想,便稍稍从空中降下百尺云头,靠近人些许,谁知这却正中了对方的陷阱——周泽楷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一夹马腹,白驹四足腾空而起,顿如流星般往前猛冲出一段,竟是生生赶到了云的前面。

时机稍纵即逝,他松开缰绳,反身、系囊,张弓,一气呵成。

奔跑中马背颠簸,他的动作却稳定如立平地之上。电光石火间,冷月般的碎霜已拉至满弦,乌黑的荒火箭搭在正中,扳指紧扣,湛然双目眯起,仰天对准了蓝天之中那大团白絮。

一声轻咄,手上银丝似的弦一松,箭矢破空而去。

——能射中吗?

普通弓箭,百步穿杨便属不易;碎霜弓是百器榜上排名前列的神兵,射程可达千余步,已可说是骇人听闻;周泽楷此刻却是运起心法,将游走于经脉的澎湃劲气凝结于指间,物我两忘,心箭合一,这一箭放出,足可穿云!

箭一离弦,在他心里的轨迹便已完成,根本无需再去辨识是否射中目标。周泽楷从来少言寡语,行起坐卧皆与这一副荒火碎霜相伴,哪怕再微小的细节都熟稔于心。你待弓箭真诚,弓箭也知人心意,凡所求之物,必取到手。但他也清楚光这一箭只能将云堪堪曳住,别看云轻如棉胎,挣扎起来力道颇大,此刻它已被惊动了,从边缘形状的剧烈变化可见一斑,急着想借风势往上蹿。可周泽楷自然不会予它任何逃离的机会,反手一抽,又从箭壶里取出三支荒火来,同时搭上弓弦。

铮、铮、铮!

如拨琴弦,三支箭矢在这玄妙的音节中以毫厘之差逐一发出。

连珠箭,讲究的不止快、密、准,还有那非仅以眼手,还要加上数万次经验才能丈量清楚的,如线串珠般的接续节奏,只有最老道的弓手才能让三箭保持同一速度先后的抵达靶心。这一式却是周泽楷自己改良过的,三箭飞出之时近乎浑然一体,至半空,始分出先后。前箭奋起,中箭相应,后箭直追,首尾相连,丝毫不见堕势,在蓝天中幻化成一条黑色长龙。蛟龙腾渊,如雷电击交,昂首没入云团正中。

天地忽然安静,连风声都不闻。


不远处的小河边,几个孩童正在玩耍。

一枚枚石子跳跃着,激起的水花打碎了河面上金缎似的阳光。

忽然间粼粼波光暗去,随着一阵呜呜的风声,那阴影迅速扩大:水面、河床、孩子们的身体都变暗了,像是有什么正自头顶上方垂直坠落。

云,是云掉下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四散奔逃,也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好端端的云为什么就掉下来了。女孩儿跑得慢,落在最后,心里着急,脚下一绊,噗通在草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尚未觉出痛,泪水已经糊上了眼眶,朦胧中一双雪白的马蹄落入眼帘,有人翻身下马,将她拉起来。

疼?那人问道。

女孩儿顿然睁大了眼睛,试图把那些多余的泪水撇去,好让那张好看得像仙人一样的脸庞在视野中显得再清楚一些,又被这神仙哥哥伸手轻抚了下头顶,才想记起他刚问的什么,忙摇着头羞涩地站起来,低头拍掉膝盖上的泥土草叶。

周泽楷点点头,起身走向她身后的河岸。

云就躺在那里。比在天上时小得多,三枝荒火箭分立三角,将它钉在草地上。伸手探进那团涌动的云絮,很快摸到了绑在第一支箭上的云囊,此刻已经涨得有如一个牛皮水袋那么大了,提起来却很轻,像一团忘记收走的羊毛。他把云囊从箭上解下,手指将周围的一点碎云拢进去,最后将袋口束紧,打上一个结。


“我受人之托,整整七天从关外到江南,水陆舟马一路不停,给你带来的,就是这么件东西。”

黄少天一面系着衣带,一面用下巴点了点放在桌上的那只锁云囊。

一双舞刀弄剑夺惯人性命的手,本该是无比灵巧的,不知怎么偏偏一条衣带系来系去系不好。摆弄一会他自己都烦起来,索性先不理了,就那么敞着外衫坐到窗前。

外面正下着雨,雨中的山和湖都是一片氤氲的淡墨色。

“小周是个讲究人。”

叶秋——不,现在该叫他叶修了,笑着说道。

炉上的水烧开了,长嘴铜茶壶呜呜作响,叶修用旧布裹了壶柄提起来。

云是个好东西,能醒经络,舒脾胃。据说苏东坡当年总跑到半山腰云多的地方喝茶,还有些富贵闲人特意把自家院子里的石头凿空了,在里面摆上香炉,造也要造一个云烟冉冉的场景出来。

“云有了,水也开了,我这壶茶看来泡的正是时候。”

他把那只也不知打哪个犄角摸出来的旧茶杯烫过一遍,又从茶叶罐子里抓了一把撒进去。

“陈茶,但好歹也是龙井。”

黄少天低头一瞧,认为这话还是太过“客气”了。

这茶估计得是前年的,陈得已经丝毫瞧不出绿色,水注下去勉强有几根直立起来,浮在上面的碎末更多。

不过他此刻确实渴得很,便也顾不上嫌弃,捧起来稍微吹两下便大口往喉咙里灌。腾腾热气漫过耳鼻眉眼,两边脸颊上原本还残留着一抹情潮未褪的绯色,像被无意看见的晚霞,水汽蒸过反而迅速冷了下去,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茶水润泽了喉咙,黄少天就又有力气说话了。

“我那么老远拿来的东西,你不打开看看?”

“急什么,天下第一的剑客,难道还没见过天上的云么?”

话虽这么说,叶修却也从善如流地拿起那只云囊,随手将束口绳结松开。

那云在囊中裹藏多时,浑不知外间日月变幻,此刻终于窥见一线天光,立刻争先恐后地就往外涌将出来。只见一条细细的白练直冲向屋顶,须臾绕遍梁栋,继而四向弥散,如狂奔的马群一样来势猛烈。阁楼低窄狭小,不消一会就被醇白如乳的云雾给塞了个满满当当,仿佛站在山崖边,近在咫尺的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连彼此的脸都看不见了。

云这东西当然是平日里司空见惯的,可这样的情景还是很奇妙,黄少天正想说点什么,一张嘴竟呛到了一口浓云。

咳咳咳……他连连挥手,总算把面前的那团云赶到一边。

“我去,不知道的还以哪来的孙猴子一脚踢了翻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呢!”

“呵呵,陋室太小,倒委屈远道而来的贵客施展不开手脚了。”

不过小也有小的好,云能多待会儿,不至于马上就散。草原上的云自有一股郁郁勃勃的生机,此刻屋外仍是细雨缠绵,屋内却仿佛骤然旷达敞亮起来。那种阳光、风、牧草杂糅的气息,仿佛一下把人拉回到了那段白日里扬鞭竞驰,痛饮美酒,夜晚躺在帐中细数穹顶繁星的日子。

“你刚从关外回来,这样的云应该不稀罕吧,“云雾后传来叶修的声音,”那儿好玩吗?”

“天很高,野花很美,酒喝下去烫得像是心头刚取的热血。“黄少天眨眨眼,”可惜你不喝酒,不然就给你捎上一壶了。”

“酒就算了,我这茶水管够。”叶修提起铜壶又给他的杯子里添了水。

空了的云囊摊在桌上,黄少天抓过去,里外仔细翻看一遍,连四角里藏着的那点云絮都抖搂出来了,终究也没有发现什么,这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绢囊而已。

“就这样?”

“你以为有什么?”叶修反问。

“我以为至少还会有句话。”

“小周这人本不爱说话。”

黄少天转转眼睛:“小周小周小周……老叶,你什么时候跟轮回门主关系那么亲近了?”

这话问得有趣,叶修轻咳一声:“我比他年长几岁,身为前辈,自然叫得起一声小周。至于关系,无非就是擂台上见过几面,谈不上有什么私交。不过同为追求武道之人,要说天生就有份亲近倒也没错。”

“只是这样,又何必费事托我送你这一大袋云?”黄少天似是不信。

“我问你,小周可是喜欢麻烦人的性格?”

“要他这么个锯嘴葫芦开口麻烦人,简直比杀了他还难。”

“所以啊,他显然知道你回程途经江南一定会来找我,捎带件东西不过举手之劳,半点都不费事。”

“雪中送炭,锦上添花都是常事,这千里赠云又是什么意思?”

“有的人心思单纯,看见天上的云好,想与人分享,就那么做了;又或者小周听见我归隐的消息,送件礼物以表慰问,也没什么奇怪。”叶修低头喝了口茶,“我还想问你呢,从前明明嫌他空长了副好皮囊只会作秀,担不起武林第一人的名头,怎么这回还主动不远万里跑去找人家玩耍去了?”

“那是玩么,我那是找他切磋。”黄少天哼了一声,“谁让那家伙长得貌若好女,让人容易误会,我当初那些话都是一时口快,算不得数的。”

“现在改观了?”

“不管怎么说轮回这穿云箭还是有些真本事,如今天下包括你我在内,能跟他交手上百招而不落下风的人,怕也不过五指之数。”黄少天倒也承认得爽快。他天生就是这样的脾气,一时如寒雨,一时如烈阳,能被他放在眼里的人很少,可一旦看入眼了,却又丝毫不吝于赞美。

叶修若有所思,白玉雕琢般的手指缓缓婆娑杯沿。

“这么看来,很快轮回也该有一枚荣耀令了吧。”

“那还得等等。”

“哦?”

“至少今年这枚荣耀令,还得是我蓝雨囊中之物。”

剑客说这话时神采飞扬,仿佛云开日现,叶修放下茶杯,抱着手臂看他。

“很有自信嘛,不过小周可不是一般人。记得三年前初上蝴蝶峰时,他的轮回心法尚只修炼到五重;第二年再见,一出手已然升到了第八重,这一年过去,想必又有进益了吧。”

“哈,你这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他那心法早已突破了第九重,就差最后一关啦。别说这人不声不响,天赋确实厉害,一旦十重圆满,气海满盈,到时内力之强怕是连你也比不上,只不过……”

“不过什么?”

看对方沉吟,叶修便道:“不方便说算了。”

“哎,你都离开嘉世了,告诉你这个退隐之人也无妨。”黄少天反而摆摆手,“之前交手,我偶然发现他内力虽强,经脉运行中却有几处阻碍,导致体内真气不能全为他所用。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说不出来,想必和他那门心法有关吧,如果不先解决而继续练下去,恐怕就会遭到反噬。”

“哦?”

“就像一个人拿着一张百两的银票,能兑现的却只有六十两,当然六十两对普通人也是一大笔钱,可他要是想把剩下的四十两取出来,搞不好整张银票都保不住了。”

“小周自己知道么?”

“应该知道,看起来也很聪明地及时止损了,没强行去突破那十重大关。反正以他现在的功力配合招式,就算不能再上一层楼也已经难有敌手。只可惜不光是他,轮回门内用的都是同一种心法,想必都会遇到这个问题。总之在找到解决之法之前,问鼎蝴蝶峰一事,轮回还是先不要想的好。”

原来如此。叶修点点头,又问:“你跟小周私下切磋,难道彼此都尽了全力?”

黄少天一怔:“当然不是,谁会那么傻?”

“那我就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了。”叶修笑道,“既然在都有所保留的情况下你就已经能觉察到小周的经脉问题了,等真上了蝴蝶峰,老韩、大眼他们跟他一交手,又焉能不知?”

“呃……”

道理倒也没错,只是这语气怎么这么……黄少天本欲发作,但又因为从叶修嘴里听到蝴蝶峰这三个字,不知怎么愣怔了下,连口舌之争都忘了逞。


说起来,那蝴蝶峰上也是常年云雾缭绕的。

山势延绵,峰峦耸立于云海之间,初登峰时如无人引领,极可能半山绕路一整天都找不到正确的路途,而被云雾所迷,失足跌落悬崖者也不在少数。

那一日天明之前他一路用剑伐木开道,硬是抢在同门师兄弟的前面第一个爬上了俯瞰群峰的山顶。但见四下云雾翻腾,森森寒气自谷底漫上山巅,天地为冢,几乎让人有种飞身而下的冲动。然而下一秒——群峰之巅红日一跃而出,于连绵云海中照彻壁立千仞,乌黑的长矛一杆荡来,尾上扬起的红缨竟比红日还要耀眼。

此番景象,如今已成绝响了么?

——他忽然明白过来。

周泽楷送来的这一囊云,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心中所想,嘴上不由脱口而出。

“云就是云,“然而叶修听了却说,”恐怕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什么表态。”

黄少天不甘心:“那蝴蝶峰,你打算什么时候再上?”

“去那干嘛?”叶修往后一靠,似笑非笑道,“六月正是西湖游人最多的时候,客栈里忙都忙不过来,我一个跑堂的别说什么蝴蝶峰蜻蜓峰,像今天这样偷个懒,老板娘都不会让的。”

“今年不去,那就是明年。”黄少天目光灼灼,“不然何必捣鼓那把伞。”

“捣鼓什么伞?”叶修仍是笑,“是说我刚才去桥头接你时撑的伞?天上下雨,出门自然要带伞。”

黄少天又说:“虽说嘉世不留你,你也不必真就做起跑堂的了,不过想上蝴蝶峰总得再有个门派,你又不肯来蓝雨,或者是打算干脆自己立一个?”

他自言自语的功力一绝,叶修终于忍不住叹道:“你哪里还用问我,自己就能帮我一套安排完了。”

“那我换个问题呗,”黄少天说,“刚刚那把伞放哪了,拿来让我瞧瞧。”

“那不就是?”

叶修随手指去,原来那伞进屋后就竖在门后。

比寻常纸伞略大,长度和剑仿佛,一个时辰前两人在斜风细雨中走过一趟,此刻暗银的伞面上还有些微凉的濡湿,伞柄光滑坚硬,像是犀角做的,握在手里有些发沉。

“千机伞,早年和一个朋友一块弄的。”

黄少天过去拿起来,在手里摆弄两下,又眯起一只眼往里窥探半天。

“哪有人用伞做兵器的,“他摇摇头,”莫不是柄中另藏着机关?”

叶修哑然失笑:“光看能看出什么?下回拿你的冰雨来试。”

下回?不知被这人的下回唬弄过多少次,黄少天当然不肯,扬手将伞抛回给他:“现在就试!”

冰雨剑未在身边,那又如何,他随手抄起搁在桌角的一根长筷,反手一“剑”抹了过去。

筷子和剑,毫无疑问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物件,但到了天下第一的剑客手里,也完全可以是一件东西。毕竟黄少天自己就是一把剑,他的剑意灌注到筷子上,筷子自然也可算是一把剑。夜雨剑以极快极动而发,别看此时只是根细细的木头,如果常人敢拿肉身来试,就会知道它一样可以伤人见血。眼看筷尖已递到面前,叶修啪地张开手中银伞,长筷甫一抵入便遭阻力,陷入伞面之中却戳它不破。

“这不就是做了个防身盾吗,”黄少天喊道,“那么怕死,老叶你老了!”

叶修不置可否,拨开紧接而来的又一道攻势:“你且再试试,变化多着呢。”

“行啊,这就来,看招看招看招!”

黄少天嘴里各种招式源源不断,真真假假,手里剑路斗变,东趋西走,即便是最普通不过的砍、戳、劈、刺,也生生被他营造出了一种华丽之感。然而叶修手里的那把千机伞一开一合,时挡时攻,散漫地像是看不出招数,却又正好能将各种刁钻的攻击一一化解。

“又是龙牙?怎么你换了家伙还是来来回回这几招!”

又是一记落花掌。

黄少天不满地跳开:“这跟你从前有什么区别!?!”

“行,来点新鲜的。”叶修手腕翻动,不知摁下个什么机括,伞尖寒光乍现,霍然冒出截匕首来,黄少天反应也是神速,一个鹞子翻身向后躲过去了,那条未曾系好的腰带却被也生生割断了一截。

“好!”他大声赞道,不但不恼,反而更加兴致盎然,“有趣有趣,还能变个什么?”

叶修一笑,懒得再开口,直接以手中的银伞作答。

伞柄一拍,竟从中飞出一截绳索,直勾向剑客腰间。黄少天咦了一声,以进为退,就手向他咽喉刺去。叶修仰头避开“剑”锋,软索向上一抖,竟是缠上了那根长筷。黄少天一挣之下,发现那绳索材质独特,大有越动缠得越紧的架势,便果断松手把筷子一抛,曲起手肘击向面前人的心口。

噗一声闷响,叶修硬吃下这记肘击,将伞一横,扫中剑客小腹。

两人以毫厘之差先后得手,仿佛磁石同级相斥,倏然向两边弹开,落叶般飘然坠地。

“不错啊,还知道上手了。”叶修笑眯眯地夸了一句。

黄少天一撇嘴:“我看你这杂耍也耍得挺好看,哪天揭不开锅了可以出去摆摊卖艺。”

他轻击桌角,震起剩下那根落单的筷子跳进掌心,身形一晃,再度攻上。

这一番连攻,招式倏然变得细碎,却并不用老,一剑剑相扣叠生,偏偏叶修却总能先一步算中他出手方位似的,你快我也快,招招相应,滴水不漏,彼此僵持,互不相让。此番交手初时确实存了试探之意,但打着打着,心中不觉欣快顿生,就是这么乱七八糟的“兵刃”,这么浑无章法的往来,竟然带出了少许久违的热血与率性,如同在快雨中穿行竹林,彼此脸上渐渐都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意。

斗室内气流翻涌,那些本已飘散到角落的细碎云絮又被卷了出来,缠绕在两人纷繁身形间,混混沌沌,让人恍然不知今夕何夕,仿佛又置身于山巅云海的擂台。

一切似乎很熟悉,一切又似乎很陌生;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似乎都已经变幻。

转眼间已缠斗了百来回合。

剑法、刀法、枪法、杖法,竟然全经由这一柄怪伞给使将出来,即便早知“斗神”精百家之技,亲身体会之下却又是另一番感受。尤其那些招式似连非连,乍看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却又隐约若有破绽可寻。黄少天正欲细探,冷不防叶修又把伞一张,再度以伞面为盾,还如同风车一般旋转起来,身影顿时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剑客脚下步法一变,连出数剑角度刁钻,可筷子终究不如剑长,仍是连叶修一点衣角都碰不到,俨然已落了下风。

“你这是耍赖啊!”黄少天叫道。

“差不多了,哥总不能连家底都露给你。”叶修摆明了不再恋战。

可黄少天不甘心,继续周旋,反正他最擅长的就是在不可能处找到那一线生机……机会来了!伞面倒竖,再度变伞为矛刺来的瞬间,剑客飞身跃起,足尖一点踏上伞面,仿佛雨夜中抚琴的倦客,在琴声暴起的一刹那拍案——

落凤斩!

正要劈下一瞬间,噼啪一声,竟是那筷子受不住来真气激荡,在这关头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黄少天傻眼了,此时只听耳边一声低喝:“有暗器!”,本能地以袖挡脸,往后一撤。

等了半天却不见半根毫毛,抬头一看,对方却已悠然收起了伞。

他大怒:“哪有暗器,你这个骗子!”

“没装上呢,先意思一下。”叶修实话实说道,“铁蒺藜也要十文一枚,没事乱洒多浪费。”

黄少天哭笑不得,把断开两截的筷子一扔:“算了算了不打了,饿死了,有吃的没有?”

叶修把那伞又搁回到门后,想了想:“厨房这时候还没生火,只有几样知味观的酱菜……”

“滚滚滚,谁会单吃那玩意啊!”

“哦对,还有一箩我刚剥的莲子,要不要?”

“这倒罢了,楼外楼的莲子羹我尝过,甜丝丝的,只是也不顶饱。”

莲蓬都是上午新从湖里摘的,去了皮的莲子颗颗莹白饱满,圆润可爱,带着股扑鼻的荷叶清香。黄少天直接从一碟里捞起一把塞进嘴里,咬两下表情顿时僵住了,紧接着整张脸都皱到了一块——原来他并不知道莲子羹里的莲子是剔了莲芯的。

“甜么?”叶修明知故问。

黄少天一蹙眉,也不言语,忽地伸手拉着衣襟将人拽过来,把嘴里咬开一半的莲子强喂进他嘴里。

“甜么?”也用一样的话反问。

叶修倒是不怕苦的,慢慢咀嚼一会,笑道:“少天的口水,自然是甜的。”

这可不是床笫间口无遮拦的时刻,黄少天惊奇地看他。

对方咽下莲子,悠悠然补上后半句:“所以更该记着点别肆意往外乱喷,徒惹一堆苍蝇蜜蜂过来。”

原来又是绕着弯子嫌他话多,黄少天悻悻,却又莫名贪恋这呼吸相闻的距离,不想直起身来。这时候的默契又来得容易了,叶修抬手漫不经心探入衣带散乱的外衫,隔着一层布料在他侧腰轻抚。

刚刚打斗过的身体冒着热意,指尖却一贯发凉,肌肤相触温凉交融的感觉,简直惬意非常。

“少天——“”叶修忽地低唤他名字。

也许就是想这么叫一叫,未必有什么下文。

这时偏有一声煞风景的大喊穿墙而来:“叶修!叶修!”

饶是屋内两个生死线上来回过无数次的当世高手都吓了一跳。

“人呢?客人来了,你赶紧去把天字第一号房收拾出来!”中气十足的老板娘遥遥喊道。

“我来收拾吧!”又有一个粗嘎的声音遥相应和,“他上茅厕去啦。”

两人面面相觑,叶修扶额:“这位新来的老兄人是挺仗义,只不过……”

黄少天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下回再来,多带些银子,直接订这里的上房,一日也就二两。”叶修又说,“我们给住那里的客人泡的都是明前新茶,还有去了芯的莲子。”

“谁说我会再来?”黄少天站在窗前,终于系好了他那条衣带。

“千机伞才完成一半,还有十八种变化你还未看见。”

“那就来年蝴蝶峰上见。”

叶修不置可否,又恢复了那个懒散的模样:“总得先给你们留点时间,我不在,荣耀令才由得你们来争。”

黄少天切了一声:“反正今年是我们的。”

他从窗户跳出去,于湖面上几个起落,飞鸟般消失于蒙蒙烟雨中。



门外低低咳嗽三声,叶修过去开了门。

“刚那一句……他没听出我的声音罢?”来人问得颇有些紧张。

“该是没吧,“叶修答,”不过人都来了,为什么不见?你们又没仇。”

“人都走了,为什么不留?你们也没仇。”对方回敬。

“老魏……”

“太久啦,”那人叹口气,“记忆里还是个毛孩子,参商如面,还是先不见了吧,以后总有机会。怪哉,这天气,你屋里怎么起了雾?”

“哦,是小周送来的一囊云。”

“什么云?”

“自然是天上的云。”

“这也能送?要送怎么不送点实际的,不过看来你跟轮回倒真有点交情。”

“说到轮回,月末的时候去趟草原吧,你还是我去?”

“定了?也好,老夫早说了,看来看去,这份洗髓要义也只有卖给他们最为合适,能得个好价钱。”来人摆摆手,竟就这么走了,“你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想再跑那么远折腾了——”


脚步声远去在楼梯间,叶修坐回到桌前,就着那最后一点云雾,把杯子里已冷的残茶喝完了。


/完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哀江头》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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