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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公然给领队摆冷脸不对付的好处是,接下去的集体练习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翘掉。

分组加练也已经停了,然而不知道算不算有意照顾,叶修并没有把小机房的钥匙收回去,于是黄少天便乐得一人独占着八台机器,关起门来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

把障碍关卡的积分一次次清零,再设定好时间从头打起。

这是他和之前喻文州讨论过后找到的,目前最便捷也最直观的检测方式。

实战里变数太多,而关卡练习的数据都是定量,既然手没有问题问题在心里,那只要能克服,打出的平均数值至少也该恢复到跟从前看齐。

如果这都做不到,他就真该开始考虑怎么打离队申请书的草稿了。

 

对这世上大多数人来说放弃都是件相当容易的事,于小部分人则不然。

黄少天是后者——他对自己想要的就像咬到了骨头的狗似的,轻易不松口。

可手感实在是个很玄奥不好把握的东西,它和心理压力、身体状态这些还不能直接挂钩,理论上的可以做到和实际上真做到有时候就是差了那么一点,而差的这一点究竟是什么,则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个明确的答案。

如果说前些天被压制的焦虑像一层层不停漫上的潮水,让耳朵里只有涨潮的声音,那经过雨夜之后潮水已经退去了,此刻的他就像是站在空旷的白沙滩上,试图找到一串回去的脚印。

滴……时间到,屏幕左上角跳出分数:8960,失误率11.5%。

次奥,怎么还更低了?有冇搞错,黄少天愤然瞪了一会那数字,摘掉耳机向后一倒:见鬼,先歇会,下把再不上万我特么在这脱光了裸奔!——自说自话,先赌上再说,反正左右没人,无所谓食言而肥。

目光聚焦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发着呆,不知怎么就想起好多年前。

也是夏天,也是在机房,光线斜在白墙上,外面蝉叫得永不疲倦,他一个人在那板着个像是要提刀砍人的脸蹲在椅子上看比赛录像。那会儿他不爱好好坐的毛病还没改,进了训练营被魏老大揪着耳朵说过好几次,一回头人又蹿到了椅垫上去了。魏琛的不辞而别让他足有几天不愿说话,身边的热闹便也暂时被寂静所替代。从空调房里看到的夏天和你走出去置身其中的夏天感受是不一样的,同理你在观众席或电脑屏幕前看到的荣耀和实际的职业联赛也是全然的两码事,一叶之秋的每一场比赛都在加深着这个认知。这时候黄少天迫切地需要一场真刀真枪的比赛来证明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只能打偷袭的网游高手。魏琛认为他仍然是,他看中他的潜力,但那还不足够,否则魏老大就不会走。他是觉得自己等不到了才走的。必然有这个因果关系。虽然谁都不可能对黄少天说这是你的问题。

一个选择横亘在他眼前:现在我能为蓝雨做什么?

失去了魏琛的蓝雨在新赛季显然是缺胳膊少腿的,能走多远令人堪忧。他出道,可以起到一定程度的填补作用。技术上黄少天不虚目前蓝雨队内任何一位职业选手,经验则可以通过实战来累积,全看他是否做好了准备。喻文州说过他觉得他还没有准备好,当然评判的是他自己。那谁来评判黄少天呢?看得出来,魏琛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了方世镜,黄少天对方世镜当然没有意见,也不是年少狂妄,但这点上他认为方世镜还不足以评判他——你们都不行,还得我自己说了算。

结果后来大家都看到了,时至今日他依然认为那是个正确的决定,多一年的准备让蓝雨的剑与诅咒相伴在最恰当的时机登场。

17岁毛还没长齐的时候都能迅速作决断,现在怎么不行了?

“不行”——这个词在任何时候任何语境下对于男人都富有刺激性,像屁股底下按了弹簧,黄少天刷地翻身坐直了又去摸鼠标。余光里瞥见门缝外的人影一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想敲门却又犹豫的姿态。

“队长?”

反正不可能是叶修,悄悄过来站门边看一看就走这种事那家伙做不出来。

一声轻咳,进来的却是于锋。黄少天有点奇怪,也许是惯性,忘了那边完事后不用再过来。

“你怎么来了,你们不是跟K国队打热身赛呢么,打完了?赢了输了?”

“刚结束,一胜一负,他们装备提升挺明显。十分钟后就复盘了,黄少你不过来看?”

“去干嘛,我又没上场,”黄少天问,“还是叶修让我去?”

于锋一怔,瞬间有那么丝尴尬:“……那倒没有。”

“既然领队没点名,说明去了也没我什么事,我还是自己呆着得了。“黄少天耸耸肩,”不过他们装备怎么个提升明显法?这种摸底性质的比赛不都有好东西都得藏着掖着,两边互飚演技比谁更影帝的么,什么时候这么实诚过。”

“可能对实力足够自信吧,“于锋说,”还有大概就是觉得跟我们不会那么早撞上,现在留力意义不大。”

K国电竞发展得早,第一届世邀赛开打前纸面综合实力评分第一,尤在中国队之上,毫无疑问是夺冠热门,去年四强爆冷下去的,今年绝对是有备而来。不去观战是不想受影响,但说完全不好奇是假的,黄少天想了想:“我记得他们有个玩枪炮跟开挂似的胖子,外号小猪的,今天上没上?”

“有他。还是很强势,而且他那个手炮改造过了,射程比原来更广。”

“没事,我们也有周泽楷啊。”不是对手的情况下,黄少天不介意偶尔给枪王免费吹上一波。

“可是一枪射程上吃亏,再说远程对冲有点浪费火力。我在想用近战和控制配合接力限制他这套办法没准可以打,就是近战必须反应快,躲得过集火。刚刚试了下,可惜前面血没控好,喻队都给我留出技能了,还是没站住。”

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讲起这些对战细节,但两人毕竟也是打过配合朝夕相对过不短时日的,具体情形黄少天立刻就能在脑海里想出个大概。

“被秒了?如果你是说靠变向三段斩躲交叉火线,还要在装备上打够闪避的,纯靠操作那神仙也难说能不能都躲掉,一个僵直出来就完蛋。不过加了闪避又得牺牲别的数值,你们狂剑卖血起家的一般想不到这么去加点。哎,说起来还真有点对不住,本来让你跟我打配合,之前在这琢磨半天的那些套路,结果都没能派上用场,白练了。”

“怎么会白练,“于锋摇头,“其实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刚刚我那段操作,下来一想几乎就是在复刻你之前打轮回的那段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布局,要是你的话在那个情况下应该能做得比我好。”

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实在是出乎意料,黄少天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这算学我?他脱口而出。

于锋说是啊,剑系之间本来就不少相通,你的那场比赛给我挺多启发。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黄少天眨了眨眼。

当然他们之前也说起过那场半决赛,别说于锋会印象深刻,就连他自己只要一回想,都有种印刻在脑沟回般的激荡。不提之后决赛的遗憾,能在那个地方和轮回硬碰硬地打上一场,其实是该庆幸的,不是这么高水准的对手和不留余地的困局也没法把自己逼出那样酣畅淋漓的绝地反击来。置死地而后生,听着荡气回肠,可多少人就直接在绝境中倒下了,生者不过万分之一二。那是夜雨声烦近年来绝对的高光时刻,在那短短一分钟里他觉得自己简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种美妙和狂喜只要尝过一次都会上瘾,可以说现在他的所有努力也无非就是在试图找回那种感觉而已,只是暂时还没能成功。

不过现在于锋是在坦言有学他的打法,这就很稀奇了。

“真难得,感觉你一直对我这种打法挺不感冒的。”

啊?于锋有些窘:“为什么会这么想?”

“呃,就是个感觉,我随便一说,不是更好。“黄少天一副你让我讲我就不客气了的模样,”这不想你为什么走吗?毕竟俱乐部待遇没得说,队伍夺冠实力也有,跟张佳乐那种奔着冠军转会还不一样,所以要是因为跟队里谁风格不合觉得憋屈跳个槽什么的其实也很正常,连文州也说过,我这打法不是谁都受得了的。不高兴了就换,没有谁必须得为一个队伍卖命一辈子。当然我不是说原谅你去百花这事了啊,这个别指望了,涉及到蓝雨我就挺双标的,这点我认。”

“……确实不是谁都受得了的。”于锋客观评价道。

不过却又马上补充:“但也不能说是风格合不来吧。”

“那是什么?”黄少天忍不住追问。

这回于锋想了好一会,才说:“就是很容易让别人——让我自己的心态受影响。可还是有不少值得琢磨值得参考的地方,你想我是蓝雨训练营出来的,又是剑系,进了队就被你带着打配合,没事在机房一泡就是一天,就算后来慢慢摸索出了自己的打法,说一开始没从你这个大神前辈那学过点什么,这可能吗?”

提起以前的事,语气不免有几分感慨,大概是前些天的加练给彼此带来了一种恍惚的熟悉和信任感:我来打开局面,你来寻找机会,仿佛一直以来就是这么配合的。这不挺顺手吗,你要不要干脆回蓝雨来啊,黄少天甚至这么跟他开玩笑提过,当然也只是开玩笑,他看得出来于锋现在在百花挺好。

“所以?”

“后来跟你当了两年队友,走就是觉得看得差不多了,以为可以跟你当对手打一打了,当然还有想实现我自己个人追求的缘故,这个不多解释了你理不理解都没关系,“于锋顿了顿,”直到看到那场半决赛,那个时刻的夜雨声烦对我来说忽然很陌生,很可怕,才发现其实我之前了解的还根本不够,太想当然了。”

黄少天就是再迟钝这会也听明白了,于锋这哪是要跟他讨论什么战斗细节跟风格兼容问题,显然是担心自己的状况又不便直问,才会这么拐弯抹角地给他打气呢。

他笑了起来,清清喉咙:“这就吓到了?你眼皮也太浅了吧,就那操作离我上限还远着呢,什么时候展示一下真正的实力还不把你吓死!”

他故意把牛吹得对方没法接话,又指指时间说,不是要复盘么,你先去呗,要复完还有什么问题一会带着视频过来,我这剑系第一人帮你再研究研究,争取先把外国佬吓死几个。

好吧黄少,于锋挠挠头,那我先过去了。

看他离开,黄少天吁出一口长气。心口莫名有点热——你永远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从谁那里得到一些激励。

他坐下来,活动一下手指,再一次点开了障碍关卡程序。


当然训练还是要张弛有度,于是复盘一结束,叶修就表示今天剩下的时间留给大家自由安排。

天太热鬼才出门,方锐便撺掇着要聚众打牌。就是各人喜好牌种有南北差异,众口难调,最后还是袁柏清掏出一副说是前几天叫外卖积分抽奖送的狼人杀解决了问题。

狼人杀嘛,人多就要玩花板子。预女猎丘还带个盗贼,黄少天少不得也被拉进来充了数。他拿狼一贯刀准,摸了牌也没太多想法,然而天黑一闭眼再一睁眼,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乌泱泱一圈人,和他对视的偏偏还就是那双满不在乎,似笑非笑的眼睛。

这就不是巧合了,显然那位尚不知是谁的丘比特也是一片好意,虽说简直是异想天开:谁家好基友关系是这么修复的?但让他无语的其实都跟这个尴尬的头衔没关系,而是……靠,绑什么不好绑个人狼恋,还是叶修这种到哪都必然被精准集火的大脸T,还给不给人一点儿游戏体验了?!

他这边肚子里滚过一万句垃圾话,脸上的表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叶修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这是确认身份的环节,他们之间本无需在此刻打手势,叶修却轻轻抬起右手,在自己喉咙前横了一横。

——别不高兴,不想玩就不玩了吧,知道你是狼,一会你们狼队合计一下把我刀了,女巫看是我也估计也不会救,咱俩一起早早下场,省心。

意思明白极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然而黄少天皱眉盯着他,心里却冒出一小股逆反的火苗来:下什么场,这一局我还就偏要勉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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