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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呗😃
  1. 私信
  2. 归档

https://music.163.com/#/song?id=27646205 

跟歌没什么关系,just谐音梗

(※有一点叶黄暗示,车牌那里不必太当真)

 

他们被堵在黄昏的五环路上。


之前都是从宾馆从驻地十分钟到比赛场馆,乔一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七点四十几分,夕阳顺着望不到尽头车队一节节往下蹭。

又红,像个步履蹒跚的醉鬼。

“今天礼拜五,出城的人多。”安文逸说。

他有点后悔,说早知道应该先在市中心找地方把饭吃了。

“到了你就知道我那有多远,是真郊区,城里房子买不起,等等你看会不会收到短信河北欢迎你。”

乔一帆倒是无所谓,但又怕是安文逸饿,想了想就转身翻到后座上打开自己的旅行包,找出仅存的半盒饼干递过去。

结果安文逸说你赶紧放回去,挺嫌弃的样子。

“再怎么你出国征战回来第一天,我也不能让你吃这个啊。”

原来是这意思,乔一帆笑:“没那么惨,国家队现在有自己带厨师了,好像是从去年开始。”

今年他第一次入选国家队13人阵容,刚从苏黎世回来。

“是吗?”安文逸说,“那你还是把饼干给我吧。”

乔一帆乐不可支,他觉得安文逸回北京待了这一年好像有点变贫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这层意思,他嫌自己嘴笨。就只看边上的人摘下眼镜哈了口雾气用衣角擦。擦完眼镜安文逸随手打开车载音响,一个分不清年岁的男声随着流淌而出的旋律唱:

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 /像是被五环路蒙住的双眼

 

“也太应景,都堵上了还给人听这个。”安文逸自嘲,摇着头把音响声音转小,“对了,你猜我刚在竞技总局楼下停车场遇见谁?”

“嗯?”

“蓝雨的黄少天前辈。”

乔一帆愣了一下,他记得黄少天是跟安文逸同一年退役的,也是去读书,但好像是在江浙沪什么地方读,没有听说是在北京。他是从头开始读,不像安文逸那样是保留学籍回去直接续上的,所以应该还没毕业?现在暑假,那就是过来找以前圈子里的朋友,不过跟他同期黄金一代的基本上都退了,也就喻文州还在。

“我上去跟他打招呼,他问我是不是去找叶队的。”

这也正常,黄少天跟他不熟,第一反应当然就是哦,兴欣的来找他们老队长了。

“大概是去找喻文州前辈?”

“这就不知道,没顾得上聊。你下来得早,我接上你就开出来了。不过有个事挺有意思,”安文逸说,“我之前看他开来的车,京A的。”

“京A怎么了,”乔一帆基本没反应过来,偏偏还以为自己抓到了重点,“啊,他在北京买了车?对啊,黄少他怎么会在北京买车。”

一帆不是本地人,车牌的事情自然就属于冷知识,不知道也没什么可嘲笑的。安文逸心想大概连本地纳税5年记录外加摇号这些基本规则也不知道,就简单明了地解释:“那肯定不是他的车,京A都是老车牌一直换下来的,各种政府机关单位的号。先不说黄少平时不在这儿干嘛要买,就是买了车也不可能是A开头的,你懂我意思吧?”

他说着伸手推了下镜架。乔一帆心想意思不是很懂但你这个名侦探的劲儿我倒是看出来了,镜片还自带反光效果,简直应该点个赞。

“瞧不出来你还挺八卦。”

“哪里,我就是说说我看到的,这也算?”安文逸正色道。

明明就是啊,乔一帆眨了眨眼睛,心里觉得有趣极了。

而且这个时候,不八卦还能干点什么有意义的。


乔一帆自己心里清楚,进国家队应该算是顶的李轩退役后控场职业的缺。

可是没想到能拿冠军,做梦一样。荣耀的国际邀请赛几年来越搞越正式,各国队伍之间的了解度越来越深,夺冠只有更难。去年前年都止步了四强,到这一届又千难万险地抢回来了。

去之前叶修就声明这是最后一年由他当这个领队,还好是善始善终。

总算可以回去跟国家跟总局还有也即将卸任的冯主席交差了,他笑着说,乔一帆眼眶有点热。

他在庆功宴上收到安文逸的短信:“恭喜。几号到北京?我出差回来了,可以去找你。”

 

安文逸毕业后在这边找了份工作,去年刚贷款买了房——很符合他的人生轨迹,并不多令人艳羡,但也不行差踏错,总是比别人更有条理一点。但再会安排的人也会在帝都人民的日常副本前无可奈何,于是他们短暂的相聚时光就要先从车流中的寸步难行开始算起。


兴欣宿舍最开始是两人一间,这不符合联盟大多数战队的标准。经过夺冠之后那一整个夏天电钻无休无止的吱呀呜呀,结束休假返来的队员们被告知他们将入住到全新的、设施齐全有专人定期打扫的单间里。

 

按门上名字寻找到自己房间的乔一帆弯腰搁下行李,歪头掏钥匙的时候帽子滑下来。边上那扇门轻响,有人出来帮他捡在手里。“咱倆的室友生涯结束了,改当邻居。”换了新镜架的安文逸看上去有一种新鲜的软和,可能是边框变细了的缘故。旧的那副使他精明而棱角清晰,是张新杰同款。一整个夏天他们都在网游里被老魏指挥着当打手抢装备,共处的时间一点不少,所以没有任何分离感。只除了乔一帆现在觉得对面应该是个裙摆飞扬奔奔跳跳的姑娘(不是小手冰凉,临走前技术部找出的卡是那张忧郁小猫猫),而对方很可能在他身周描绘出了青色的火焰。说话之间安文逸已经把行李也提起来,乔一帆来不及制止,便急匆匆地跟着他走进新房间那团不容置疑的闷热里去。

 

独立空间,更好的生活质量,当然不是件坏事。

但之前两年也不是白过的,只要是改变都需要适应。

 

同时还要适应的是叶修走后的兴欣,这个更具分量。

上届冠军队,赛季开局场就输了,就是没打好。接下去每一场比赛怎么个情况,全联盟都看着。陈果的“还会买人”大饼很早就开始画,但不论在夏季还是冬季转会窗里都无所收获,青训营才刚搭起架子更不能指望。到后来她自己提着也心虚,开始变着法儿明示暗示队员们千万不要着急,成绩的落差是允许的,尽管手段都很拙劣。比如到赛季中段她就退订了所有的《电竞周刊》,改成《GQ》、《天下美食》什么的,甚至还有《看电影》,好像什么评论他们网上看不到似的。方锐都要哭了,说老板娘咱这也不缺擦屁股纸啊,就算真缺拿起来一看“小时代鲜肉特辑”你还擦得下去嘛。他在夏天又拿了个冠军,世界级的,因此底气比较足。可以成天见地跟魏琛说相声,活跃气氛,比三人转时期还要猖狂。


说到底这队伍里谁的抗压性也不差,但是竞技这种事情,人齐心一力是一方面,比赛实打实的成绩终归还是放在那里。常规赛他们一点点耐心地在弱队的牙口里抠分,偶尔也能让强队头疼一下子。但是有一天午饭时间,包子捧着饭碗忽出惊人之语:“我怎么觉得好像老大走了我这饭都好像比以前少吃一碗呢?”

 

这问题谁都没法回答,一个逗比突然间天外飞仙而不自知的感伤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那天他们逐一吃完把碗放下,重新把屁股黏回座椅,手指黏回键盘。

乔一帆走到苏沐橙边上,悄然扣紧了手心。“苏队,我有一个想法……”

 

乔一帆不知道安文逸自己发现没有——他也是偶尔无聊翻手机才发现的,他们之间来回的短信语气都很客气,特别有商有量:“有时间吗?”“可以去找你”、“如果行的话”、“看情况”、“在网上找了家店”、“那个怎么样?”,都是这类。这跟他们的关系放在一起看好像有点矛盾,如果这关系要刻意隐藏也说得过去,但实际并没有要藏。只是一开始这么着就觉得很自然,起码乔一帆很容易想象安文逸在询问他的时候会是怎么个平静又认真的神情。当他俯身撑在自己身上,高潮过后急促呼吸,汗滴落到自己唇边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汗水有温度,精准地将这一瞬刻入皮肤。

 

之间也不是没有更亲呢一些的话。不那么多还是有的,而且并不模棱两可,只是没有触及到核心。安文逸不确定要说什么就不会随便开口,他也一样。在分离两地之后,乔一帆觉得说“我在想你”或者“我很想你”在他们的语音联络里是个界限,或者说他给自己划了这样一条界限,但是至今为止他还没开口说过这句话,没有那个机会去触及界限。

 

有时候乔一帆甚至会忘了他们还从没把这段关系下定义过。也曾吐槽过自己会不会太坦然了点,好像不知道该把对方摆在一个什么位置也没事,有一点逃避主义,这不好。不过不要紧,他想,安文逸不会忘。

 

结束之后过了一会,安文逸抓起眼镜戴上。

像是重新看清了躺着的这个人,他帮他拨开跟睫毛黏在一起的头发。

“你啊……别仗着自己年轻。”

他说完,从床边悉悉索索地爬下去,找到拖鞋走去厕所。

 

乔一帆没有回答,没有力气回答。他平躺在那里,身下不属于自己的床有着清晰的硬度,但是也已经被他刚刚乱动的脊背拧得一团糟。这句话貌似是有歧义,对照刚刚发生过的性事和眼前这个队友的脾性,听上去无论如何更像是个健康方面的叮嘱。而且老气横秋得没道理,明明说的人自己也年轻。但乔一帆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安文逸不是随便说出这句话的。他在分析他今晚的行为,又或者觉得自己该给他个解释。关于为什么发生了第一次之后他还会来主动发起第二次,因为第二次之后就不得不会有第三次,以及更多的下一次。是的,是他要这样的事情继续。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有说服力的理由。感受比一周前仓促混乱的那次清晰。除了一点刺激,乔一帆确定自己尚未体味出除了痛感和高xx潮生理反应之外的什么,更多的时候就是在克制声音的同时抱紧对方的脊背,空白中浮浮沉沉地捱。用捱好像有点过分,没有那么苦,当然上一次的眼泪也不是因为他自己想哭。于是在某个瞬间他忍不住自嘲地跑偏了下:难不成我连在这种事上都缺乏天赋?


也不知道安文逸的感受如何,到底不好意思问。


这么想的时候人已经走回来,拿着刚绞的热毛巾在床沿坐下。乔一帆抢下抓过来覆在脸上——尽管也知道是拿来给他擦下面的。他深呼吸一口,所有毛孔,包括鼻孔深处里的,都嗖地一下都打开了,畅快舒服。汗渐渐冷却,撞击的节奏似乎还在体内隐约回荡,像停不下来的钟摆。理性思考的优势在,他刚那句话其实非常一针见血。毕竟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是放纵、是妄为。他是需要这样的放纵来缓解压力,改换情绪,获得一段暂时的平静。就实在还是“仗着自己年轻”,因此想跟谁上床不需要一个独立明确的理由,用暗示用荷尔蒙糊弄过去……他把毛巾突地揭开,半坐起来,尽量忽略掉这个动作带来的那阵腰腹之间的酸软,认真地说:“不是的,我——”


总要否定一下,至少别叫人误会他是想要等这阵劲过去就勾划掉它,当什么也没发生。他是任性了一把,但没有要不当回事。他知道安文逸是在提醒他要认真对待,虽然是在他自己先纵容了之后,这有点可爱。

概括能力的缺乏让乔一帆停顿了一下,要怎么说呢?正纠结着,发现毛巾的热气给安文逸刚戴上的镜片糊上白雾,他伸了根手指过去,乱七八糟地给他擦出两只眼睛。

再试试接吻好吗,他用目光无声地请求。

毛巾被抽走,他被压着躺回到枕头上,嘴唇和气息落在额头和眉心,请求被接受了。乔一帆努力地往上动了动,把自己的唇也送上去。

 

小手冰凉被集火;小手冰凉又被集火了;小手冰凉被一波带走。

小手冰凉被花式集火,小手冰凉猜猜今天又该怎么死。

各单位注意,抓到那个兴欣的治疗,吊打他,然后我们就赢了。


那个赛季的基本论调就是:袁柏清和张新杰之间差了一百个安文逸。

并且当事人安文逸基本认同这句话。

 

和队友各自琢磨着怎么加强自己,努力给队伍谋得一张季后赛门票时所担心的点不同。治疗是兴欣的短板,那就是实实在在的短板,是已经另辟蹊径了也没法真正弥补上的。这方面安文逸完全没有存着什么侥幸。跟大闸蟹捆绑过的草绳就还是一根草绳。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最清楚的认知,反而不用去想什么有的没的,不动什么兵行诡道颠覆全场的脑筋,甚至不再满场逃跑(没有叶修在前面牵制,兴欣的战术也变化了),只在完成自己最基本的职责:治疗之余,尽可能地给上几个辅助。

 

兴欣上下,包括陈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担心他是背负着最大压力的人。

但其实安文逸自己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他没有特别焦躁或者将队伍的失利主动归咎于自己。因为他有过一次那样的感受,不必再重复那个经历。

只是偶尔,在那些没那么快能睡着的夜里,他会不自觉地听墙的另一边的动静。他在想这个有意思的事情:到底是在同一个房间还是这样有着一墙之隔的时候,人容易更有兴趣拼凑,甚至侵入另一个人的生活?


在引进新人队员之前乔一帆是整个兴欣里年纪最小的。罗辑跟他同年,大他将近一个月。

一开始在做室友的时候,他叫安文逸“文逸哥”。这称呼安文逸实际觉得很怪,以前没有人这么叫他,不是北方人习惯,南方人似乎也没这样,挺……电视剧的。但也知道对方是想表达尊敬和友善,就没有刻意去纠正。

 

然而在做过之后乔一帆就不再这么喊他了。

 

安文逸敏锐地发现他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像是在尽量逃避着称呼自己,在实在避不过去的时候就叫全名。好在实际日常中熟悉的人本来就很少需要用到称呼,直接说你,或者哎一声都完全足矣,于是他这么悄悄地改了,似乎也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一点。

他没问过乔一帆为什么改。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不想显得有种依赖,甚至撒娇感,关系的变化让他会去开始在意这些。乔一帆本来就是个很细心并且会很会注意到去照顾别人想法的性格,有些时候甚至小心谨慎到让人诧异的程度。

这样的他让安文逸有种怜惜的感觉。


不可思议,去怜惜一个男人。哪怕乔一帆不算强硬,他外在的那份迟疑和天真也构不成让人去怜惜的理由,那样地看待一个内心执拗坚韧,并不真正弱气的队友,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奇怪和倒错。但感受就是知道也没法阻止它冒头的存在。

他起初不懂,后来才慢慢明白,爱就是一刹那和持续不断地对一个人懂得怜惜。

 

乔一帆开始热衷于一个无聊的游戏。

他伸手摘下安文逸的眼镜,然后又推上去,再摘下来。

眼前一会清晰一会模糊的人有点无奈地问:“你以为是在玩鬼畜眼镜?”

“什么叫鬼畜眼镜。”乔一帆茫然。

他虽然玩游戏,可是高中就去了微草训练营,之前在学校里跟那些热爱日本ACG的女生们又走得不近,不像有一点宅倾向的安文逸,他竟然不知道这个梗。

“就是——”

安文逸玩心忽起,抓回眼镜带好,唇角一抿,神色骤然变冷,猛地伸手卡住对方的腰,欺近过去……年轻的阵鬼有一点呆滞地被压制住,不是怕,但这个忘却或者放弃反抗的举动又恰好歪打正着地get到了其中的奥义。他“强硬”地扣住乔一帆的下巴观察他,平淡的五官组成普通的面貌,紧张的时候脸会发白,但是又不像会被叫“小白脸”的安文逸自己那样白得简直像个姑娘。他吻起来是干燥而柔软的,不拘于具体哪个部位,这样的干燥却意味着内里的湿润。让安文逸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某一天,他忘了为什么跑到一片绿草坪上,跑累了躺下来,被那团湿润的气息包围,手碰到的是干巴巴的草叶尖。身下的草像是承受不了重量一样被他的脊背压弯下去,怎么想也是扁了,但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它们又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奇迹般簇簇如初。

 

那天他破天荒地在乔一帆问“在想什么”之后撒了谎。

作为一个理科生,安文逸一向理性而务实。哪怕在做XXXX爱中,突然出现童年和青草的意象也太过诗意,令他感觉羞耻。

 

还在堵,闲聊也绕了一圈又回来,到底还是略不过之前的那份好奇。

“那你说,叶队和黄少到底是不是……”

乔一帆说得含糊,毕竟是最尊敬的前辈,临到八卦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是不是什么?”

乔一帆本想说“是不是像我们这样”。可“我们这样”又是怎样,不是个好的参照系。“算了。”他抓了下耳朵,微微沮丧地。

看他这样安文逸笑了:“是不是在一块?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就咱俩坐在这儿猜,对了叶神也不会摆酒请我们出席,错了也不会来追杀,怕什么。”

的确是乱说也不要紧,乔一帆也笑起来。

只可惜线索来得晚了点,现在他们可以大胆猜测,却没了那个小心求证的机会。一样不一样也不是重点,又不是为了证明“吾道不孤”什么的。他跟本来就是的安文逸还不同,向来没有什么这方面的自觉,安文逸也说“你也用不着有”。而且——那可是叶神哎,感觉他不管跟谁“在一起”,都会不是自己能够想象的样子,尽管在国家队又一次见到的时候他是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了各种笼统的和以前不同的气息。

“我就是觉得如果是真的……好像也挺好。”

安文逸点点头,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因为那是叶修,他们都希望他好。

“哦,说起来叶神怎么不继续带队了?又不用上场,论经验思路还有谁比他厉害。”

“有别的安排,说是可能要进总局。他自己也说领队不能老一个人当,不给对手新鲜感。”

他现在可以这样自然而然地说这些了,安文逸心想。

 

当初叶修离开兴欣,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预料,乔一帆当然属于早给自己打过预防针的。

叶修给过他最及时的建议和最好的指点,越是这样他越告诉自己不能倚赖。

但在好多时候都是,最想要赶在前面的人其实最反而走出来的最慢。

加给自己的动力会拖曳着他。

 

接下去的两个赛季里乔一帆有过很多想法,当然不是每个都能成功。

有些是彻底失败,有些不算失败,不过真到了实战里助益也不很大。

尽管如此,他的队友们也始终在鼓励并且不断配合,给他尝试的机会,他三天两头去敲技术部的门也没被关榕飞吼过一句。但说到底任何一个职业要在打法上做出革新都是十分困难的,而且还需要天赋又或者恰好的点拨。天赋他没有那么多,而后者——

不应该。但在被那些“还是不行”、“到底哪里不对”缠绕住的时候他还是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有叶修还在这里,能这个时候对他说句什么就好了。他一手建起兴欣,却只呆了两个赛季,为什么那么快就离开?他为这支队伍耗费如许心血却又不在乎了么?哪怕偶尔回来看看,指导一下。都不需要别的,只要是像当初某次他和罗辑一起研究出那个双鬼阵爆散后的魔神光影呈人形并在赛场上使出来之后,叶修点点头称赞的一句“了不起”就行。就这三个字听到的时候有多受鼓舞,只有乔一帆自己知道。

没法跟任何人说,他惊恐地发现……关于叶修的突然离开,自己甚至是在怨怼。

而其中最不应该的是他会不由自主去想到王杰希。

 

十二赛季中段,一场团队赛开始,沉寂多年的魔术师打法忽然重现江湖,兴欣刚好就是首次领教到这变化的队伍。但也是从那一刻起王不留行就不再是微草的阵眼了,仍然没有人跟得上天马行空的魔术师,只是这一次谁也不用去跟,是他在把自己往战术边缘转移。有评论通过APM曲线清晰无情地指出这一做法背后的原委:前半个赛季魔术师的手速有明显下降趋势。但是毫无疑问,即便是在职业生涯的末年,王杰希也会继续用他的方式带着微草向前一直飞到最后一刻。并且他在采访中透露退役后可能会进入微草管理层。

微草始终有他,乔一帆羡慕着这个。

这种比较让他有罪恶感:一个是发掘出他的潜力,不断鼓励并带领他拿下一个冠军的前队长,另一个虽然同样值得尊敬,但从来没有关注在意过他的努力和价值,他竟然会觉得后者更……

 

自厌的情绪顶着胃部往上翻,和旧友高英杰在赛后聊天依然无法缓解。对方的忧虑翻来覆去只是:“一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负得起队长的厚望。”“能做到的,我们一起努力。”惯常的回复显得苍白,只能希望对对方有用。怎样才能止住那些念头,他冲到半夜无人走廊里,感觉太冷折返回去,裹了队服外套到楼底下夜跑两圈。揣着一颗咚咚跳动的心走上来,停在房间门口又不免质问自己,这就够了?于是又往回走,两步之后身后一扇门吱呀一声推开了。穿着睡衣的安文逸靠在门边,那个位置,他只要再迈出半步就可以把自己身后尾巴一样的阴影给踩住。

他张了张嘴:“对不起,我是不是吵醒——”

“你要不要进来?”

这邀请给乔一帆带来一阵冲动,想全盘托出让这个人对自己失望。

 

“你这想法没什么不正常的,在我这这构不成失望的理由。”可是安文逸却说。“你的荣耀技术比我好,比赛里的失误也比我少,作为队友你对我失望么?”

他说,”你都没对我失望,我又为什么要对你失望? “

他把手指停放对方队服外套领口的顶端,金属质感的拉链刚刚在寒气中浸润过,触手冰冷得有点扎人。“哇哈哈哈哈哈哈,看我炸他!”忽地透墙传来一阵包子代表性的大笑,一定又是跟魏琛他们在炸金花。“也就包子那嗓门。”——那可是隔壁再隔壁。他有点好笑又有点发愁似地低声解释,乔一帆坐在床上一动未动,灰色的夜雾在眼里聚拢,他像是被月光魇住了。


一开始他们分享同一间屋,后来则改成分享同一段走廊。

 

因为是在最里侧的两个房间,对面是空房,没人住。安文逸左边那间是给罗辑的,但他仍然还兼顾学校,平也不怎么留下。一般有什么集体活动项目大家都默认集中在包子或者方锐那边了,他们又自觉,都不需要别人来拍门叫早。于是从安文逸房间门口,到走廊尽头那扇防火门和一个小阳台之间的地域,就这么变成了他们二人私有似的存在。白天忙忙碌碌的时候不觉得,夜里偶尔出来,买什么东西或接个电话,也可能就是在露台站会儿,都不是多话的人,碰到的时候那种静谧就格外浓烈。

 

这会使日常的交集变得奇怪,像是有了不同的涵义。虽然更多时候只是安文逸在自己房间里听外面走廊上的动静:乔一帆出去了。他讲着电话急匆匆经过走廊,大概是接快递之类,没多久又急匆匆一路小跑回来,砰一下撞上门。也是奇怪,他又不是遇事沉不住气的性格,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生活里又总是有点缺弦似的着急。像是被喊一声一定是跑过来的,好像生怕让人等了这点时间会很不妙,也可能他就是这样地在意着别人的感受。

 

又忽然想起就在之前隔壁的浴室有水声,这个声音是顺着管道下的,和墙壁的厚薄无关,自然也无从回避。好歹当过室友,他再清楚不过其实乔一帆也就是占了个长相干净的便宜,真要说好多习惯细节都还是跟普通这年纪的男生一样,马马虎虎不当回事。比如晒个衣服能半个月忘记收直到下场雨又要再洗一遍,又比如平时洗了头不爱吹也不认真擦,来回来搞得地上一滩水。一起住的时候还能收敛着点,现在一个人了肯定又是故态复萌。此刻打开房门看了看,空落落的走廊地上果然有一长串的斑斑水迹。不过他还没有强迫症到连门外的水都要去拖干的地步,便只多看了一眼就又把门关上了。

 

同时在心里想,下一次的话倒是可以及时一些,直接开门让他慢点走别跑,或者干脆问他要不要进来坐坐吧?

 

小手冰凉的建号人在QQ上找到安文逸。

 

——我怎么听说你跟导师打了招呼说下个学期回校?不打比赛了?

——嗯,准备退役了,回去继续把书给念了。

——那小手冰凉这卡?

——账号卡肯定留在战队,进队的时候买断了的。

——哦艹,我都忘了你跟我提过这事,当时还把那两千块给我了。

——卡是你的,虽然你不要了,卖卡的钱还是得给你。

——也就你一点便宜都不肯占,不过你们后来冠军都拿过什么年薪奖金就厉害了,也不在乎那点儿小钱。哎说起来这几年我游戏是不打了不过也会偶尔看眼荣耀联赛,当然就是看看你出场,挺厉害的啊你……对了,你知道我现在还在学校读研么?

——知道,XXX提过。

——靠,你跟他也有联系,那你怎么一直不找我?

——也没有经常联系。

——哦。那什么,你回来重新入学还得考试吧?都几年了之前的还不得忘光了,要复习的话我可以帮忙啊。你找那些毕业了出去工作还不如找我这研究生狗,好歹一直在这专业,而且暑假也在这跟导师打工,不回去。

——谢了。不过我还是自己搞定吧,以前的笔记没丢。

——不给面子啊帅哥,看来是有伴了。

——有。

——我去还真有!!……是伴儿还是BF?你们电竞圈子里的?

——行行行,我换句话问,你就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帅得跟明星似的什么枪王就行。

——不是。

——不是就好,心里平衡点儿了。不然打个游戏能泡到那级别的也太不让别人活。行吧,我也就随便关心一下没别的意思,瞧出来你懒得跟我说话了,不过你要回校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回想一下我以前有些时候也是过分了点,还是先给你道个歉。

——不用道歉。当初没不乐意,现在更没关系了。先下了,88

——靠,话还没说完呢急着跑什么啊!真是够绝情……我都怀疑你还记不记得长我啥样了。[中指][中指]

 

最后弹出来的话安文逸没回,到时间了,他直接合上笔记本电脑出门去青训营。往事淡如轻烟,不代表忘记。大学里第一个好过的男生,不可能忘,分开是因为对方嫌他过于刻板不够有趣,好像也没错,只是这些想起来已经很遥远。那时候可以冒着雪穿过一整个校区给人买牛肉面回寝室,玩网游熬夜帮对方练出好几个不同职业号,再傻都是自己愿意的,没人强迫。但是那种心态不可能再来一遍,也不需要再来一遍了。世界在前路上不断分叉,他和每一个昨天都经过了友好挥别,并无错过什么。想着这些,下楼梯时快得像跑,险些撞着谁的时候直接翻过最后几档楼梯,擦肩而过的包子吹了声口哨冲他竖起拇指,“好身手!”。他听见了,嘴角一扯,跑临到训练室门口又慢了下来。真要离开这片环境,再理智的决定也关不住内心泛上的不舍。安文逸扶正了鼻梁上的眼镜,推门进去。这是休息时间,训练室里迸发出一阵欢笑声,有一个学员的屏幕上在放一个几年前的比赛片段,那是经典的,被剪成鬼畜节奏的小手冰凉脚踩枪王。

 

乔一帆心里有个遗憾,安文逸知道。

他始终遗憾他们没能一起再拿下一个冠军。

胜利是第十赛季最后的那个时刻:荣耀的画面闪现而出,心脏一片空白,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冲出比赛隔间跟第一个撞上来的队友拥抱在一起。像超星新爆炸一样,这一秒世界的声色光影才像是被对方带着席卷回来,沸腾地吞没了自己。那个感觉是经历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的,那之后他们有好多次地从比赛隔间推门而出,却始终没能够再让那一幕重演。

冠军不是想就能有的,年轻和热情只可以在想象中征服世界。

但是,一旦中止了职业生涯,那就连再跟对方一同亲历胜利的可能性都没有了。他知道自己要做出的是这样一个选择。

 

他跟战队提出退役的那年兴欣刚在季后赛拿到亚军。

半决赛擂台方锐黄金右手又一次超水平神乎其神的发挥,团战靠主场战术安排提前换上第六人攻其不易,他们终于磕下了霸图,却还是在最后的决赛中输给了轮回疯狂的火力压制。艾玛这被打得心都碎了,亟需缝补,方锐捂着心口说。其实这是战队几年来的最好成绩,陈果已经很高兴,张罗着在夏休期哪个海滩度假走起,要搞搞久违的员工福利。结果安文逸跟魏琛就带着那个训练营里的小牧师来找她了。

陈果惋惜:“其实你还可以打。”

可以当然是可以,别说才刚25岁,就他那手速再过几年也没什么下降的余地,没准还可以比别人打得更久。但这番话是联盟人用来说喻文州的,那么多人里才出了一个喻文州。安文逸成不了喻文州,更成不了张新杰,他谁都成为不了,他还只能是安文逸。兴欣的弱点,会被集火的治疗。

后来变成没那么容易被集火的治疗,但本质上还是那个他。

从来都是这样,无数的人心里有无数不同的理想,不切实际的理想在荣耀这里无法生存。其实奇迹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一个其实够不上职业选手基本线的业余玩家被选中,赢得挑战赛走进联盟,冠军加身。

还跟队友们一起又走了这么远。

安文逸是个井井有条的人,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冷静地,胸有成竹地安排好每一次走位的时机,每一个队友的血蓝配比,每一个助攻的配合,以至安排出一场场的胜利,能够让那个无可比拟的一刻重演。但他做不到这些,那么他能安排好的就只有:找到一个比自己更合适的治疗人选接替自己走下去。

 

安文逸没跟乔一帆讲过他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走。

没必要讲。他在心里算过,队伍最开始的这些人里,能打得最久,很可能留到最后的还就只能是他乔一帆。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家都会一个一个地先行退场,这个过程能不能接受他都必然要经受。但是没关系啊,他知道乔一帆有多爱荣耀,多想赢下去,就凭那永不服输的颗心——他到底是要赢,而不是非要跟谁一起赢。有主次先后,还有不得不的向前。

这也是个能发狠的人,从少年时期起就是。

而这一年一年下来,那点微光由内自外地,到底是绽放得越发明亮了。他把这团光亮搁在眼里,理性无法把它摘出去,但感情又是什么呢?他们从不讨论这个,甚至不提起这个,任由它缓慢地,像看不见的河流河底的泥沙一样渐渐堆起,就在在那段属于他们的走廊里,已经近乎满溢。他们一边小心翼翼,一边又不对其做任何遏制,带来的结果没有好与不好,而已经是个切实的存在了。他们知道迟早有一天要正视它,也并不害怕这个。只是这还不到这一天。


当安文逸从经理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边的乔一帆。

乔一帆对他笑了一下,他肯定知道了。这个笑有点勉强,但又很真实。

离别的情绪。感激的情绪。尊重的情绪。爱的情绪。

也许乔一帆内心希望着安文逸继续留下,但他不会表露出来。

他希望他的陪伴,他也希望陪伴他,这再正常不过——因为他们到底、其实、就是在谈恋爱。

封印被解除了,至少对他而言。而安文逸接下去要试图证明的不过是:陪伴的方式并不是唯一的。异地恋的归宿也不是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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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的那天安文逸刚从外地出差回到北京。

飞机晚点,折腾回家里已经是夜里。算了一下,还有4个小时之后就是荣耀世界邀请赛的决赛直播,就煮开水泡了个面打算边吃边等。结果还是太累了,中间不过是回房间给手机插了个充电器碰到了床沿,人就稀里糊涂失去意识一样倒头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冷掉的面在纸杯里胀成可疑的混凝土造型,冻结的油花漂浮在上面,像个毫无新意的装置艺术。

这样的东西没法回炉,他只好又转而向另一重垃圾食品的阵营求助,叫了24小时的麦当劳——世界杯紧张期结束后的空档,每一个半夜的送餐都来得山长水远路漫漫,门铃声和解说疯狂的”我们赢了“的大喊声是同时响起的。他点了太多,那堆残骸还在厨房的一角没有被彻底清理干净,包括一个装鸡翅的纸筒和一个不小心摔碎的足球杯。

安文逸不会跟很快就要看到这些东西的乔一帆解释它们的来历,但他会允许它们旁观自己,迎回了那个站在世界领奖台上的恋人同伴。

也许28岁这样的年纪上人很难再经历狂喜,但他仍然是高兴的。万里之外的胜利让他高兴,长途奔波后的休假同样让他高兴,累得嗓子哑,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在薄薄的晨曦中发短信,然后在第一缕阳光中沉沉睡去。



最终安文逸也还是先跟着全队人一起去蹭了几天海岛和沙滩,享受福利也权当被送行。

椰子树不挡日光,连他这个“万年小白脸”居然也黑了两度。不心疼,反而对着自己的胳膊啧啧称奇。最后一天他和乔一帆两个人在无人沙滩的一侧坐了很久,没人来打扰。海湾里闪亮的波浪起起伏伏,海鸥围绕这那些浪叫着,目送浪涨起来又落在海滩上,头顶的椰子树叶在暖风里摆动。他很平淡地讲起自己接下去的计划,读书,完了不会读研,年纪不小了,回京找工作,找到就申请贷款把该买的买起来……他没有擅自把对方安排进这个计划,但处处又都留了可以随时加入进来空隙。这不叫等待,没有谁等谁一说,生活本来就是一起,又各自地走下去。那个漫长犹如凝固或永恒的下午,令人脸红的诗意又一次浮现出来。这次安文逸平静了许多,大约是因为他正躺着,枕在乔一帆发烫的小臂上,仿佛觉得可以就这样丈量下去一生的长短。

 

车流似乎要开始动了。

边上SUV驾驶座上的人招了招手,安文逸会意摇下车窗探头出去,很快又缩回来。

“说是前面之前出了点小事故才堵那么久,能开始走了,之后的路就没多大问题。”

转头看去,乔一帆的脸隐在暮色里,然而也不用看清,是熟悉的轮廓。

“安全带。”他提醒道,顺手又把音响声开大了些。

里头那张CD好像刚好循环了一次,又播回来之前的那首。

外面的薄暮中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梦一样的雾气里,前面发动的汽车喷出乳白色的尾气。在这样一个时刻身边有人跟你坐在一起,即便是困在路上也无法不心怀暖意。

安文逸把手按在方向盘上,跟着曲调哼着,忽然问:“这歌你记得么?我第一次听还是在有次兴欣大伙去唱K,包子突然抢了话筒,说要献唱一首属于咱俩的歌。”

乔一帆点头,当时吓一跳,还以为暴露了,不过好像只是个谐音梗?

而且包子的荒腔走板听起来都一个调,害得他在这里再听到都没对上号。

“所以这歌叫什么来着?”他问,“我们的歌。“

“安和乔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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