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三天后，动过手术的黄少天懒洋洋躺在病床上摆弄手机。除了手他现在能动的地方依然不多。

 

冷不防一个电话杀进来，接完他脸上表情丰富了好一会儿——没想到自己这木乃伊似的窘样迎来的第一位参观者会是自己的相亲对象。

 

作为一个28岁的单身男青年，你很难找到理由不被你的父母长辈空投到这股翻涌不息的相亲大潮里去，所以他也下海了，可惜半年多下来情况并不喜人。

 

日趋务实的相亲市场永远是硬件大于软件。从软件来看前剑圣就算没他的荣耀形象那么英俊潇洒一剑致命也至少称得上阳光清爽，但高中学历和工作现状薪酬一说出去，很多不肯在生活质量上委屈自己的未婚女青年便主动退避三舍。得到这类回馈的时候他也就只是笑笑，最多摸摸脸说句看来小爷魅力下降了不少呜呼哀哉，过几天再跟下一个有意愿的联系见面。

 

这事不算多难，他爱说话，面对面至少不会冷场。但哪怕分分钟换个话题跟对方扯一万句闲篇，黄少天也从不跟人科普自己曾经几十万上下一场的游戏大神的辉煌过往，又或者对打游戏是不是不务正业做一句辩解。

 

曾有过姑娘问他：我很怕老公一是不务正业，二是对未来没有规划，你现在不玩游戏了我觉得挺好的，那你有没有想过离开现在的这个小糖水铺，去找一份更有发展潜力的工作呢？

他说：没想过，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姑娘听毕嫣然一笑：我就说这么有眼缘的男人到这个时候还单着肯定有他的原因。

看人妹子挺好心的还提点他，黄少天抓抓头：我还以为喜欢穿帽衫这习惯才是相亲的死穴呢，可惜改不了啊。

姑娘说：也是，你让穿套装裙的我很坐不住呢。

毕竟到这个年纪了，都懂糖水再好喝也当不了主食的道理。

 

其实黄少天当职业选手那些年埋头荣耀，赚的钱都没处花去，早攒下一份同龄人里令人艳羡的身家。家里人是普通小市民也没什么新鲜的理财思路，孝顺儿子分出一笔给老妈炒股，一笔给老爸去澳门偶尔玩两把之外，剩下索性都投入了中国人最爱的楼市里去了。毕竟稳妥。

 

在房价一线的G市里能有好几套房跟铺，这种事如果当大招甩出去绝对没人再嫌他三千一月的薪水，但他不用。这方面他有不太好的回忆，以前就松口说过一次，对方回了个抽烟表情说这里有人烟都买不起了高富帅求包养啊，明显是敷衍着捧他哏呢，还喜滋滋真等人投奔的他后来觉得，自己当时脑子绝对是缺弦冒烟了。

 

不过这屡战屡败的相亲路上偶尔也会碰上一个例外，当天下午拿了一个果篮上门探访的白雪就属于这神奇的例外。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平凡无奇，最后就是留了个QQ意思意思说网上聊，黄少天也没往心里去，结果QQ被陌生号码狂震的时候还意外了一把。

 

一打开对话框他差点没被扑面而来的热情给掀到地上去，里面就一句话和无数个感叹号。

 

我百度你了哦剑圣大大！！！！！

 

例外背后的原因说白了也很简单，那就是游戏玩家对职业选手的天然好感。尽管白雪这妹子以前玩的是另一款网游，不但如此还在里面跟人网恋了好几年。从大学到工作，最后只收获了一段情伤删号了事。想换个游戏从头开始，在朋友鼓动下玩起了荣耀，才刚上手没几天不想随便相个亲也能遇到荣耀里曾经腥风血雨的偶像级人物。

 

了解了这段历史，黄少就明白自己这次相亲又没戏了。别看妹子对自己热络的很，但那纯粹是为了讨教游戏上的事，绊过一跤的人不会再在游戏里找感情对象。白雪对此也很坦然，说其实就是开心能认识个高手在游戏上领领路，其实她也看出黄少天对相亲这事态度消极，便主动提出如有需要可帮他作假充数应付父母。

 

这倒没必要，黄少天清楚自家爹娘虽然对抱孙子心怀期待但也从来没逼着他做过什么，也可能没到真着急的时候。唯一犹豫的反而是要不要回去荣耀。游戏这种东西是个自成一体的世界，彻底A一段时间就会觉得恍如隔世，房间里新买的电脑连荣耀的登陆器都没装。不过想想也没什么，顶多介绍人进蓝溪阁再帮她混身装备指点一下打法的事，于是就答应了白雪，只不过这还没实施呢就赶上了车祸。

 

说是来探视，实际客套过后话题自然而然转到荣耀上面。上班族每天能上线的时间不算太多，白雪这才刚刚升到了转职的当口，思前想后最终选定了枪炮师这个职业。

 

“枪炮师啊……不知道苏妹子最近干嘛，没事倒是可以让她教你两手。”

“苏沐橙？”近来她一边游戏一边倒是把这些年荣耀联盟的高手都大致了解了一下。

“嗯。”

“你们这些职业选手退役了还都有联系？论坛上传你们有个群外人不能加啊。”

“早就满员上限了，而且也不是个个都有联系。”黄少天说。

心里却想，那时候连他最亲近的苏沐橙都没给一个说法就下落不明了，叶修可真是心够硬的。

 

然而连苏沐橙都没有特别待遇落在这件事上，也并没有让黄少天感觉舒服一点。

他到现在还难以相信，曾经说过“荣耀，再玩十年也不会腻”的人，会用这样一种决绝的姿态断绝了和这个游戏有关的一切。

 

※

 

白雪刚走，房间里就又来了一位访客。

 

“喂喂喂那谁我说天还没黑呢，你能不能不要从八楼的窗户翻进来？”

“呵呵，”君莫笑随手从果篮里挑了个橘子剥开吃，“放心吧我不受你们手速下降的影响。”

“靠，没人跟你说这个！你不就是个3D模型加一堆数据嘛没事你吃什么水果！”

吃水果的翘着二郎腿在病床边沿坐下了，笑眯眯地问：“妹子给的，我吃一个你心疼啦？”

“滚！”黄少天说。

 

确定自己不是脑震荡出现幻觉后接受君莫笑从游戏里跑出来这个超现实的现实仿佛也并不是很难。

 

主要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个大活人这些天经常在这病房里晃荡啊。对此两人对过口供的解释是君莫笑是他一朋友正好来G市玩，两人约着见面的地方就是车祸那路口。不知情的黄父黄母感激之余差点把人拉到家里去住，好歹被黄少天当机立断阻止了，由着人在医院天天神出鬼没。美其名曰是照顾病患，实际上他观察下来，觉得君莫笑应当是对这个病房里的电视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手术前警察曾来找他了解过情况，倒是从侧面证实了一些事。

 

肇事司机已经自首。是个刚上路的新手，后来告诉警察自己当时一见出事脑子都空白了，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撞残麻烦撞死算”那句话话，混乱中甚至又踩了一脚油门下去。幸亏当时轮胎打滑，车不知怎么一歪直撞上了行道边的树，他自己也短暂失去了意识。现场勘查警察为他的话基本属实，只有一点奇怪的地方：他那车轮胎很新。一般而言没有一定磨损就算是下着雨也不太会打滑。况且就算打滑，车子离那颗作为落点的树也过远了些。

 

“关于这点肇事司机自己的描述是……”警察迟疑了一下，“他说当时街对面有个人对着他撑开一把奇怪的伞，是那把伞卷起气流让他的车飞起来的。当然在那种情况下人出现幻觉也是有可能的，你这边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

 

他表示没有。

 

后面警察又说了一通关于事故的判定、索赔流程，之类之类的，黄少天差不多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原来君莫笑所说的救还真是救了他的命？有点麻烦，他不喜欢欠人情，哪怕欠的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人”情。好在君莫笑的来意也很简单，他要找流木，他怀疑流木也跟他一样来了这边。在无法确认的情况下账号卡至少是个线索，然而现在他人在医院自然没法拿着账号卡登陆游戏查找，于是只能先等着。

 

此刻君莫笑一口气吃了四个橘子也不怕倒牙，看着看着电视他忽然转头向病床。

“少天是在等我给你削苹果么？”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要吃苹果了！”

“嗯，想吃你就开口说嘛。”

 

TVB经典镜头之一就是在病床前削苹果。这几天连看三部不同的剧里恰巧都出现了这一幕，故此，君莫笑认定黄少天这时候也应该是想吃苹果的。然而环顾一圈，没有发现电视里人们用于做这事的道具。

 

没有小刀。君莫笑低头看了看搁在脚边的千机伞，这把武器可以变化出多种形态不假，但却不能随意缩减尺寸，他模拟了一下伞尖变成太刀状来对付这个拳头大小的苹果，觉得此事颇不可行，于是抱歉地表示：“先将就一下吧。”

 

医院楼下买的果篮向来是样子货，黄少天被这个几乎是强行塞进自己嘴里的橘子酸得泪流满面，悲愤地想老被叶修摆一道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他的号都要如此折磨自己，却听到君莫笑在边上“咦”了一声。

“你看。”他说。

转头看向电视屏幕，画面中一身银甲的剑客正高高跃起，冰寒利刃冲着虚空斩下，剑气划出一道闪电般的斜弧，无限光芒顷刻四溢开去。

 

黄少天震动了一下。

 

没法不震动，再过多少年也是一样吧。无论有多熟悉，无论它是否还属于自己，每一次这个陪伴了自己整整12年的剑客“夜雨声烦”出现在眼前，都会让他从心底深处涌上一股热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