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日后人们所见黄少天向叶修发起约战的方式，通常展现为以P和K这两个字母无限反复构成，有时还自带音效的长句。其中有一回，叶修在无奈接受之余偶然抖出一句“想你当初也挺有礼貌的现在怎么……啧啧”的抱怨，让其时已是“迫使联盟修改规则”的剑圣在一愣之余不由得追问了半天他当初究竟怎么个有礼貌法，无果后便认定是对方又一次信口开河的无效攻击。

 

显然，那个说出一本正经台词的自己连同那滴猝不及防的泪，早已被黄少天打包塞进黑历史的垃圾箱里去了。

 

※

 

没有废话，正经中带着少年故作老成的可笑。他恭恭敬敬地说，我来向前辈讨教一下。

叶秋也没推拒，只是说地图我选。

 

手速先于大脑回了个“行”之后黄少天忽然噎了一下——堂堂大神跟人打还需要选个称手的图？这个叶秋倒也挺有意思，他想着，拿起冰可乐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很快对面发来了房间号和密码，一抹嘴操纵着夜雨声烦登陆竞技场，刷出的是一张夕阳村落图和一名ID叫沐雨澄风的女枪炮师。

 

想也知道来的不会是一身银装的一叶之秋，至于职业……或许是要拿别的职业先试试自己，来呗！黄少天微微挪动了一下屁股——网吧的椅子不太舒服，刚喝下去的一大口可乐让微小的气泡在舌尖和口腔里噼噼啪啪地炸开，仿佛进一步催动着兴奋感，毕竟对面那个，是叶秋。

 

自己一直想与之一战的叶秋。

 

夜雨声烦躬身隐入齐腰高的草丛，缓缓向一处茅草屋潜行而去。

 

夕阳的余晖让小屋稻草铺就的斜顶看起来如同燃烧一般，不，是真的烧了！夕阳流火般蹿过天际的量子炮弹坠入小屋，卷起火舌穿墙越壁而过！落下时夜雨声烦已蹿出数个两个身位格，并不抬头，依旧伏身握剑。

 

沐雨澄风看不见目标，手上招式却一刻没停，直接换上重炮大扇面地扫地攻击，一时间草叶飞溅，虽然仍未逼出夜雨声烦，却也让剑客无法因为火力压制的存在而无法接近一步。黄少天一边操作着夜雨声烦不断细微调整位置闪避，一面手速飞快地在近聊频道里打下“地图炮可耻”几个字。

 

耳机里传来男人一声呵的轻笑，地图炮都轰你不出，小剑客还挺能藏嘛。

 

叶秋这一笑一开口，倒把黄少天之前那点儿矜持给扫荡干净了。终于找准了炮火死角挥刀而上的同时，嘴皮一碰什么三段斩吃我一剑看招之类的话也终于噼里啪啦一路喊了出来，正式回到自己熟悉的手口并上模式里。

 

刀光尚未落下，沐雨澄风扬手便是砰砰砰三发反坦克炮对空飞冲来，黄少天早有防备，半空中身影一转，三段斩临时变向，堪堪与炮弹擦过。再一转，短时间内两度变向，虽未避开所有炮火，却在转向中利用剑招带出的加速效果滑冲到了距离沐雨澄风四个身位的侧角上。

 

四个身位正好是剑系职业的攻击范围，沐雨澄风必须退！一个飞炮操作让泥墙中心顿时坍出一个大口子，同时身形借助后坐力急退数步。硝烟散开，墙后野草微微颤动，剑客呢？

 

落凤斩！大神看你头顶！

 

一声喊出的同时森然剑光直面落下，太近了，沐雨澄风不可再退，却是直接用手中炮筒格挡剑锋，大力往身侧一抡。我擦擦擦还能这样！黄少天大呼小叫，却仍是留下了一串剑痕才被荡开，两人的近身相抗也让沐雨澄风身形一顿，炮筒微晃了一下未能对准，剑客一个受身操作又落入草丛藏匿起来。

 

叶秋又笑，年轻人就应该拼手速嘛，跟老魏学什么猥琐。

 

开局不到一分钟，夜雨声烦血线被拉下近百分之三十，唯一让对方吃到的伤害却是被抡开之前的那一击，其余时间倒像是狼狈地绕着沐雨澄风滚了一个快360度的大圈，一度冲破火力网却又被迫弹出。就算在这样的优势下，枪炮师的攻势不停，密集到似乎毫无缝隙。一个个草垛被热感飞弹点燃，似乎要在剑客和自己之间筑起一道火墙让他无法再进一步。

 

然而，就在夜雨声烦左支右拙的在气浪间翻滚的同时，电脑屏幕前少年那张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脸上，却正露出了一个介于顽皮和算计之间的奇异笑容。

 

有机会。

 

※

 

好吵，网吧里不少未带耳机的人纷纷起身离开自己的电脑，一脸怒意地开始寻找噪音的来源，然而等他们围拢到那个蹲在椅子上飞快敲击键盘的少年身后，却又不约而同地被屏幕上的激烈战况所吸引，忘记了他们原本是来让这个嘴里机关枪一样哒哒哒个不停的家伙闭嘴的了。

 

浓烟滚滚的断壁残垣中，剑客鬼魅般地从枪炮师的身后窜出，银光落刃！

 

好不容易得来的背袭机会怎能放过，夜雨声烦的身形同剑光骤然暴起，上挑！只见系统判定的连击数不断跳跃着，沐雨澄风的身上飞绽出无数血沫。连围观者都轰然叫好的时刻，黄少天却极为冷静地判断着，在连招的末尾紧接一记仙人指路，将浮空挨打的枪炮师往地面吹飞而去。

 

枪炮师的操作却也是够快，尽管先前损失极大，却仍在撞上地面之前硬生生抢出一个受身翻滚而起，炮筒直接低角度连铺开一片火光。

 

不该推远她！已经有人喊出声来，此时双方血线均已见红，剑客这一吹却是判断错了，反给了炮火施展的空间，一旦被反坦克炮拉开身位格，就换作剑客危险了。

 

危险这个词冒出的同时，屏幕上却是一花，不，是他们的眼睛花了？

剑光，到处都是剑光。

一、二、三、四、五、六，六道剑光幻影，卷起草叶悍然冲向炮火中心的沐雨澄风。

剑影步三个字，硬是梗在边上围观者的喉咙里，他们并非不识得剑客的剑影步——但六道残影的剑影步有谁见过，竟然被这十几岁的少年高手面不改色地使出来了？

这个时候便是沐雨澄风也无法判断哪一道剑光才是真的，轰轰轰接连三炮，火花迸放，三个残影灰飞烟灭的同时，一圈剑气在炮火中冷冽地荡开。

 

剑光已至，一剑封喉。

女枪炮师的身影在半空一顿，徐徐飘落于金黄草垛之上，背后是一片如血残阳。

 

赢了！

枪炮师倒下的一瞬间，屏幕上荣耀两个字呼啸闪过。

松开鼠标的右手下意识地一握成拳，汗津津地又松开了。黄少天怔怔地看着屏幕，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这么赢了么？所以就算是叶秋也不是无懈可击的，还是因他用的不是战斗法师？不对，总觉得哪里有些——

 

感觉怎么样？耳机里叶秋的声音悠然传来。

他被问得一愣，下一秒血涌上颊。原来叶秋问的并不是自己，黄少天清楚地听到耳机那头一个女孩清亮的声音嘟哝说，他吵死了。

 

※

 

呵呵，但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叶修看了一眼身边摘下耳机皱着眉头的苏沐橙。

她冲他撇嘴，不有趣，还有你烟灰快掉下来了。说话之间那一场截的烟灰便啪一下折断了，势不可挡地坠落，直至叶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堆得满满的烟缸，小山似的灰烬堆上又添了个顶。

 

一手打开早已闪得不行了的QQ对话框，他好整以暇地回过去：我也没说沐雨澄风是我嘛，夜雨声烦小朋友，咱们彼此彼此。

 

那边又是噼里啪啦一串，恐怕是把耳机摘了搁在键盘边上之故，听起来还真的有如雨打屋檐。叶修看得翘起嘴角。

话有点多啊，怎么跟小麻雀似的……不过确实手速快又沉得住气，也很会抓机会（据说也是抢BOSS练出来的？），甚至看出了沐橙不够强硬的那一面。要知道那可是沐橙最喜欢的一张图，而且自己还刚刚教会了她怎么把风速也计算进去。怪不得老魏藏着掖着，怕被别人拐跑了。

 

看毕遂回：行，不过今天只能打一场。完了我还得送沐橙回去呢，你们蓝雨训练营晚上不熄灯？

又道：说话这么急，吃枪子啦？知道你家魏老大走了你心里不好过，第一场哥对你温柔点。

 

边说边回头让磕瓜子的少女帮他翻出一张50级的战法账号卡来。这个时候的叶修还不知道他已被网线那头的少年打上了一个“色狼”的标签。理由是：连训练营的妹子都不放过，什么狗屁大神！相比之下仅是战术猥琐的魏琛实在堪称是职业选手中的楷模了。

 

有些话说的人无心坦荡，听上去却实在像是故意炫耀。敏感的少年心让黄少天不由得怀疑自己成了叶秋拿来逗那个"沐雨澄风"开心的乐子，但又无法狠下心拒绝对方再次发来的对战邀请，只能在内心将不忿化为垃圾话喷涌而出。

 

这幅真.猥琐男的肖像画叶修着实还要无辜地背上一段时日，不过大神前缀的狗屁二字倒是在几分钟后便摘除了——男人之间终究是靠实力说话的。这一局黄少天没有找到任何机会，对方用一杆并非却邪的长矛将他挑了个不得不服。

 

※

 

叶秋送那个什么沐什么橙的一走便再没回来，算是坐实了泡妞的名头。十一点过后竞技场里对手越来越少，虐菜没意思了黄少天干脆退出游戏，找了两本搞笑港片看。

 

出网吧的时候已经天亮。到底还年轻，熬了一夜的脸也不见多憔悴，只是短袖衫在晨风里有点儿冷，只好弓起背把胳膊对抱着走。路过早点摊，因为冷就没像往常一样坐下吃碗肠粉，买了豆浆和糯米鸡。一路上和好多穿着校服背书包骑单车或走路的男女中学生交错而过，好些都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看着他们的时候黄少天偶尔会觉得自己好像很堕落，玩了一夜游戏才从网吧出来，这些人却要赶着去学校早自习了。以前尽管也常常游戏，但好歹在学校里还会把课本遮在脸前面睡呢，然后做着跟人PK的大梦，一醒来作业本上全是口水。他并不是突然想要回去到那种看起来更正常的生活里，只是很自然甚至有些消极地想到了这些，那些人的将来会怎样，自己的将来会怎样，荣耀真的可以一直这么玩下去吗？

 

他喜欢玩游戏，而且玩得很好，但看来就算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生活也未必是无忧无虑的，虽然如果有人问，黄少天也说不出自己忧在哪，虑在哪。可能因为一边讲脏话一边很笃定地跟自己说了一堆东西的那个人昨天突然就走了，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卖了，不过是连称斤算两都不是很认真的那种交易。啊……反正要是不想玩就回去跟阿婆说好了，黄少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热的豆浆和糯米鸡隔着塑料袋熨帖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麻麻痒痒，他越走越快，好像红绿灯在身后追着一样。

 

蓝雨训练营租用的是一幢老旧的职校宿舍楼，说是暂时过渡一年后就会搬。宿舍楼一墙之隔是个小学校，于是乎每天这边一学员训练中休息下摘了耳机听到的不是广播体操就是眼保健操，要不就是在走廊上被又长的上课铃打的一个激灵——这对他们这些离了电脑就迷迷瞪瞪走路也像是梦游的人来说可算是个不小的刺激。

 

以前有过几个学员翻墙用人家小学生的操场踢球的事，结果其中一人不知道怎么搞到手指吃了个胡萝卜，不得不离开了训练营。其实那种扭伤不太可能恢复不成原样，但这么一来里面警告的意味也够清楚的了。所以那之后再没人去翻那堵墙了。直到这一天黄少天刷夜回来的够早，上了二楼宿舍越过矮墙一看，吃惊地看到隔壁空荡荡的小学操场上有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在那一圈圈跑步。

 

跑步不是对抗性运动，训练营也不可能去管，所以偶然发现喻文州晨跑秘密的黄少天也没觉得这是个把柄。就是有点想不通，他天天一大早为这个翻墙？噢，应该是跟小学校的看门老头打好了关系吧，他看起来就是会这么干的人。

 

黄少天趴在冷冰冰的栏杆上，一边吃早餐一边把绿色跑道上灰色卫衣的人影当风景看。脑子里自然是回放了他赢了魏老大那三把的视频，好多细节的地方都是能对上的，这个喻文州果然很——

 

他说不出很什么，不过自己肚子里却是明白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