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呼，竟然睡着了。”
他嘀咕着揉了下眼睛，掀开身上的带着对方气息的织物坐起来。
“你一天一夜没合眼。”王杰希说，他身上没有外袍，灰色毛衣卷到手肘。
这里是塔楼顶的观星室。因为那股来路不明的魔法波动带来安全隐患，学校每一处的防护都需提升。城堡周围有魔法阵铸成的防护墙，加固补漏的任务直接按学院分配到每个教授身上。将防护咒力倾注到蓝雨塔楼的每一块砖石的过程繁琐而耗费精力，黄少天原本只是打算在这跟王杰希约好最后碰头的地方稍坐一瞬，不料身体决意要开小差，竟靠墙睡到短暂失去意识。
“你那边也完事了？”
他问，柔滑的衣料捏在手心，暗纹反射出一点浅白微光——这质地只可能来自于回音巷拥有三百年历史的长袍定制店提供的顶级布料，满头白发身形瘦小的老裁缝用三把钥匙慢吞吞地一层层开锁，从库房的最深处颤巍巍地抱出一匹来。顿时起了个促狭的心思，想着把微草学院长的巫师袍施个缩小咒塞进口袋带走，但是要让眼前的人以现在这副新鲜罕有的面貌走到大庭广众之中去他又觉得得不偿失。
“哎，帮忙看看结界完整度，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
黄少天边说边拎着袍子站起来，小腿一阵酥麻酸爽。
“好。”
“等等，你先把你袍子穿回去。”
王杰希依言披回外袍，高大瘦削的半身嵌在长方形的窗框里，恰好给予黄少天机会和梦中所见对比。梦与现实，两处背影之间像加了块磁铁，啪地严丝合缝楔上。月光被侵蚀，黯淡星辰顺着舒展的肩膀线条滑落，他正施展着一个视界魔法：杖尖一点荧光如墨水滴入空气迅速湮开，上百个连环交错的魔法阵上同时拔起一层约十米的透明光墙，而这光墙背后一股股令人心惊的黑雾正不断升腾，如同有生命一般频频撞击上来，但到底没能冲破。
“……这么看还真有点严重。”
“至少暂时挡住了。”王杰希检查完结界相交的边缘，收起视界。
“到底什么来路？我们念书那几年学校没遇到过这种阵仗吧。”话一出口黄少天自己反应过来，“哦，就算有估计也被教授们隐瞒起来了，说不定还骗过我们是给节日妆点彩灯，当年傻，肯定信以为真。”下一秒他话锋陡转，“对了，我毕业旅行之前你干嘛送一袋浓缩魔药丸过来，是你吧？”
四周静如落针可闻，王杰希转过头来：“是我。”
这也承认得太快，准备好的步步紧逼顿无用武之地，黄少天有点有力无处使了：“还以为你会推说是文州问你要的呢。”
王杰希笑了下：“可我为什么要撒这种一下就会被戳穿的谎？”
“也对。”
那日宿醉醒来他发现自己外袍袋子里多了一个黑色天鹅绒布袋，打开看时里面是各色药丸。魔药药剂的便携态，效果一样，但制作起来颇费功夫所以价格更昂贵些。当时也没多想，只当是喻文州给的临行赠品，带去一路上还真有用到的时候，心里不免大大激赏友人的细心周到——直到刚刚被那个梦提醒这份礼物还可能来自他人。
本来只是梦境也无法确定什么，然而这不是一般的梦。他现在把它们叫做共鸣梦：每一个共鸣梦都是在爱情魔药的药效下产生的，由梦带着人回顾和心念对象过往存在的点滴交集，从记忆尘封的角落挖掘而出。
所以真的是王杰希，可是为什么？
“那里面还有避水丸，你怎么连我不会游泳都知道？”
“同学数年，有些事情不难知道。”
“可那会儿我们没有很熟吧！人会不会游泳也不写在脸上怎么可能——我知道了，是文州告诉你的？他跟你倒是一贯的气味相投也有默契，当年两个学院打成那样都挡不住你们要凑一块儿下巫师棋……”
说到这里他突兀地停住，胸腔像里沸腾的蒸汽在顶着茶壶盖。
搞什么，现在是自己在吃喻文州的醋？
念头被压到眼前的鼻尖中断，他在黑暗中偏了下头，王杰希的唇就这么压了下来。似甘还苦的气息传入唇齿交叠的缝隙，芜杂思绪一概被拉远，吻得太轻柔反而让人心悸，他索性探出舌尖去主动纠缠。眼闭上又睁开，结束后稍有距离的气味和感触照样形成困扰，突然袭击不符合以往认知但竟说不上是不是他风格，黄少天表情复杂地靠在墙上瞪着对方。
王杰希轻咳一声，“嫉妒喻文州我比你远有更多机会和理由。”不算解释的解释，他像是觉得有趣。
“？？”
“比如一度我真的以为卢瀚文是你们共同的养子，”魔药大师的眼瞳近处看是墨中带紫，“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去……哈哈哈哈！”喷了，黄少天笑得弯下了腰，边笑边攀扶着对方的肩膀，“别说这个我能笑一年！不过真的不太对劲啊咱们这样，药效退了还能恢复正常吗？”
“当然可以，你想的话。”
这是有关选择权的词汇第一次出现在他们中间。突然间心跳有些加速，黄少天敛去唇边笑意。
“你还没正面回答我刚的问题呢大眼。当时为什么给我那袋药，又为什么不亲手给我，还有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的？”
“你旅行需要；我无所谓是不是亲手给但看当时你醉得不省人事才找了喻文州转交；以及最后一个问题，挺早就开始了，应该比你以为得要早。”
答案似乎准备许久，否则做不到如此坦然，黄少天怔在当场。
“但那时候的关注并不意味着……呃，对不对？”他问得反而吞吐。
否则不可能多年来若无所觉。就算是这样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一副拼图少了几块重要的部分，它们理应存在却不知去向。
也像是那朵下落不明的玫瑰。
61.
想要大叫却叫不出来，无法形容的恐惧让刘小别头皮发麻像要炸开。
半小时之前他婉拒了室友们一起去图书馆复习的邀请。
近来一连串的事让他感觉到和身边的日常变得有些格格不入，思维也时断时续，这种时候宁可一个人留在寝室里对着书本发呆。最后一门考试是符文课，按理说难不倒他，于是不太认真地翻了会书便放开拿起笔记本随手涂画起来，无意中又翻到了之前画下怪异符号的一页上。
……也许应该给王院长看这个。
……但如果他们还觉得是我胡思乱想怎么办？
思来想去，两眼始终停留在那个图形上，不自觉钉牢般无法移开。
——是幻觉吗？视线变得模糊，只觉得图形隐约在发光，血红色的光芒从纸上透出来。
真的不对劲！感觉后背发冷，刘小别从椅子上站起来退开两步，拔出魔杖。
“速速现形！”他颤抖着喊道，那暗色的光芒却如同火焰般一下蹿高，顷刻间房间四壁突然涌出没有形状的黑暗，如雾气将他整个包围在其中。
黑暗中像是有很多手在拉扯着他的周身衣物，还变本加厉地攀爬上来掐住他的喉咙，缠绕住头发，湿冷溺毙的窒息感让刘小别动弹不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要死了吗？
砰！
寝室门霍然打开，一团明亮强光涌入，熟悉的声音大声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黑暗瞬间被光亮驱散，无数只手也不再拉扯，刘小别瘫坐在地上，看清了门边举着魔杖的两位教授。
“黄……院长……”
黄少天呦了一声：“原来你被吓到的时候会王黄不分啊。”
其实他们也是在发现到地窖有异常魔法波动之后以最快速度过来的，赶得很急，幸好没有晚一步。此刻惨白的面色透露了年轻学生心中的无法压制的惊惧，他才刻意用轻松的口吻来打岔，又走近过去伸手拉他起来。
王杰希则径直走到书桌前，一眼就看见了纸页上的暗红的符号，他毫不犹豫地用魔杖对准，召唤出火苗烧毁了它。
TBC
2015-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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