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file Photo
看看呗😃
  1. 私信
  2. 归档

 @叶雨生繁_叶黄活动企划 

2.

来的这个黄少天,是如今沪上正当红的一个明星小生。

 

早几年武侠神怪电影红遍大江南北,他因在明星公司拍摄的一部名为《长铗歌》的片中饰演一名身手不凡、行侠仗义的白衣剑客而为世人所知。影片上映后反响热烈,原班人马便索性连拍两部续作,概称为剑侠三部曲。三部曲部部火爆,其剑侠形象一时间深入人心,被影迷们戏称为“剑圣”。虽则近来国民政府声称此类电影里武功高手飞檐走壁,张口喷火的情节太过荒诞不经,有愚民惑众之嫌而喝令禁止,但他那“剑圣”外号早已叫开,一时半会却也改不掉了。只是黄少天本人个性同荧幕上反差极大,一下了戏便再没镜头中那一剑一杀,决断冷酷的剑客模样,完全只是个爱笑爱说的爽朗青年。尤其爱说一项,往往易叫刚认得他的人叹为观止。

 

黄少天同叶修相识也有几年了,虽没在一部戏里合作过,私交却是不错。这半年听闻嘉世影业变动频频,叶秋离开后又全无声息不知去向,他心里自然是很担忧记挂这个朋友的。前几日坐车路过这附近,见到个疑似是他的背影转进弄堂口,呼之不应,以为是认错。今晚法租界警长太太设宴,他在席间喝了几杯葡萄酒,想起此事总不甘心,便特意让司机开车过来转转。起初人还有点糊涂,下了车走进弄堂一路高呼叶秋其名数声,及至被冷风吹得头脑清醒了些,才换成挨家挨户敲门询问住客。虽然还真给他找到了,但回想刚才那番举动多少有些发酒疯的嫌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更是先把满腹疑问抛在一边,尽捡了些无用的滔滔说着。

 

“……简直什么人都请,无聊得很。楚云秀也去唱了支歌。哦,你猜我遇到谁?刚拍完嘉世新戏的那个,孙——孙——”

一时说不出那名字,他伸手拧了记眉心。

“孙翔。”

“对对对,就是他。本来我想嘉世的人总多少知道点你的情况吧?诚心想跟他打听一下,结果这个孙翔,哎,光看样子还可以,一问什么都不知道,憨大一样!几句话还嫌烦起来,气死我了……你别笑啊!”说得急了,英俊面孔上两坨红涨开来又淡下去,他是典型的喝酒脸白,吹风脸红,“虽然都在传你是躲到乡下去了,但去乡下也可以再回来的嘛!我眼力向来好的很,一般不会认错的,到底还是过来碰碰运气看——哦,你之前是去哪了?”

“哪都没去,大隐隐于市罢了,这都能给你碰上。”

黄少天心里一绷,忙补了句:“真是我自己看到,你可别乱想。”

叶修闻言一怔,心道原来他心思不少。也知道他是真重情重义,便笑应了。继而发现说了这么一串两人还是面面相觑地站着,忙让人先坐。

 

他说这话却忽略了一个问题:房间实在太小,进来墙边一只五斗橱挨着旧书桌,另一面便是靠窗放的木板床,之间将将塞下一只座椅、一个脸盆架,此外再没别的东西。黄少天迟疑了一下,他离床倒近,然而一眼看去那上面未叠的被褥和主人家散落的衣袜堆在一处,鼓起山包似的形状,哪有个能坐的地方?刚进来时他只顾说话还未注意,现在看这屋内情状,对叶修此时的生活状况也明白了几分,不欲对方尴尬,便顾左右而言它道:“饿死了,刚才酒席上东西不合胃口,附近哪有宵夜吃?”

 

 

两人便到街上寻了家还开的馄饨摊,坐下一人要了一碗小馄饨。

两张桌板一个摊,周围扯起帆布起挡住了风,靠着小炉子倒也不觉寒冷。

黄少天终于按捺不住,提起话头压低了声音凑近问:“之前巡捕房为什么抓你,嘉世里真有共&产&党?”

叶修摇头:“他们说雪峰是——雪峰你知道吧,我的摄影师。”

“知道。”

吴雪峰也是嘉世影业最早的成员之一了,叶修自拍片以来一直是他做摄影掌镜的,两人配合默契,圈内皆知。

“九月份的时候我们筹拍新戏,正搭景呢,忽然有小弟跑来告诉我有警察去摄影棚里抓人。我怕他们把场景弄乱就赶紧过去看看,谁知过来两个人劈头便问我雪峰在哪,我说不知道,他们还是把我推上车带走了。”

“哪有这样光天化日乱抓人的道理!”黄少天愤愤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反正关了两天,说是有人举报我俩是共&产&党。他们没抓着雪峰,但从他住的地方搜出了一叠传单和什么共&产&党宣言的小册子。我那屋自然也翻过了,还找到个本子拿过来问我上面写的什么暗话。我一看都笑了,这不是分镜头本么……我是真不知道雪峰什么个情况,平时在一起都说拍戏的事,旁的我也没有兴趣,就算他偶尔真提过一句什么布尔什维克之类的哪里会记得?后来他们大概实在问不出什么,总算说是一场误会,把我放了。”

“既然是抓错那不就没事了么,怎么你又从嘉世出来了?”黄少天问。

叶修笑笑:“背着这个嫌疑,对电影审查和宣传到底不利,还是避一避的好。”

“胡说!哪来的嫌疑,还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塞你头上的?我看你是得罪小人了罢。这边嘉世把你踢出门不说,还请人在报纸上写什么你花钱太多,拍片入不敷出,置公司于困难境地之类的屁话。我想你也就是买几卷德国胶片,又花得了几个钱?亏了的资金压根是老板自己挪去投了别的生意上面,想跟着赚一票反被坑罢了,也好意思真当没人知道全摊你头上。”

听他自顾自地分析了一大通,叶修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你知道的倒比我还多些。”

黄少天哼了一声:“那是你一心扑在拍戏上面,自己看不到罢了。苏妹子呢,她也不管你?”

“她还剩两部戏约,何苦跟我出来喝西北风。”

“也是,她如今可是嘉世最大一颗摇钱树,哪怕是你的嫡系也舍不得连根拔了。不过怎么听说她最近身体不好,总见不到人,是真病了还是因为你的事对公司有意见,找个托词懒得出来?”

“呵呵,你不都猜到了么。”

"我是什么人,"黄少天眨了眨眼睛,有些自得模样,顿了顿又问,“那你现在呢,在做什么?”

“做卖字的生活,”叶修也不瞒他,“《电声》上君莫笑的影评文章看过没?哥这个新笔名最近很火啊。不知道?看看你们这些演员,整天跳舞跑马,有助益的批评建议却一概不看不理,这样不学无术下去能有什么长进。”

“……”黄少天把勺翻了,“这半年没我的戏上。”

“那更糟,三天不练口生,都没戏拍你还这么优哉游哉。”

“谁说我没拍,马上有一部要放了!”

“是么,那你等着被我检验检验表演是否过关吧。”叶修施施然,又道,“不过是为了糊口的权宜之计,我这还有个过去朋友的构想,打算写出个剧本来。”

“然后呢?你自己拍?”

“当然。”

“什么题材?打算找哪个公司?谁来演?”黄少天来了兴趣,不住追问起来,“嘉世必然是不能回去的了,或者先去哪里做个剧本顾问当当也比现在——”

“到时再说罢,”叶修当机立断把话截了,指了指他面前的碗,“别光说话,要凉了。”

 

此时酒意仍在,黄少天实际并不太饿,半碗下去便不能再吃了。尝过饿肚子滋味的人终究不习惯浪费粮食,就顺手端起来把剩下的拨到了叶修的碗里去。直到听对方“嗯?”了一声才想到此举这似乎不太妥当——像是要人吃自己剩下的,也容易被误解成施舍,总归有些……

“你这就够了?”

叶修在边上问了句,仿佛是看那碗里还有只剩下的左等右等也不见舀过来,索性自己捞进嘴里。看他吃得浑然不在意,黄少天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一热,脱口道:“要不你搬去我那住一阵吧?我在亚尔培路上租的公寓,除我自己之外就一个门房,倒还能收拾出个空房间。怎么样,若是定了明天中午我让司机来接你过去。”

叶修刚捧着碗把汤喝干了,放下抹抹嘴,故意挑眉逗他:“何时买的汽车?少天果真发达了,别伊克还是鲁西莱西?”

“别人的,借我用几天。”黄少天面色微红,“你去是不去?”

叶修略一沉吟:“承蒙抬爱,不过还是不了,去你那住我怕剧本要难产。”

“为何?”

“噪音太多。”他抬手做了个挖耳朵的动作。

“……”黄少天一时无语。

叶修扬手叫来伙计会钞,小馄饨一角五分钱一碗,两人一共花了三角。

 

“哎,不是说好了你请的么?”叶修正色道。

何时说好了的?黄少天咬咬牙。当然不是他出不起这三角钱又或者明知对方身在窘境还不愿请客,只是自己这身赴宴的行头上下还真是一个子都没有。

“我——”

叶修打断他:“得,我来吧,要吃你一顿真够难的。”

他刚要伸手掏钱,被黄少天猛一下摁住了。

“说了我请就我请,明天我差人送电影票来给你,到时一起给了不就完了。”

他既这么说,看着也不像是个穷鬼模样,伙计便点了头。

要走了,叶修想起来把手边帽子递过去。帽子原是司机的,被他夺过来戴了遮掩面目。黄少天迈出去一手掀开挡风布,却又转回身来仿佛还想说什么。一轮寒月在他脑后挂着,地上拉出一个斜长的影子。

叶修嘴角噙着一点笑意,抢先开了口:“先声明我可不会被贿赂啊。”

“什么?”

“你那戏啊,到时评论上该夸的夸该骂的骂,可不会因为票是你送的就手软。”

黄少天哭笑不得:“当我稀罕!”

 

他一路顺着地上那电线凌乱的影子快步走远了,不一会叶修听到巷子尽头传来汽车发动声响,引擎突突有力,定是“鲁西莱西”无疑。

 

 

第二天因先让司机跑了趟送票,他自己去到辣斐德路就晚了些。

 

一进门便有好几个男男女女跟他迎面打招呼,黄少天也习惯了,每回来这总是有好些杂人在,仿佛这屋的主人是个比他还爱热闹的,实际完全是反了。好容易从一个女太太的寒暄中脱了身,他赶紧登楼梯上去。二楼走到最里,推开书房门缝窥了眼,一身长衫的青年正靠在书桌前拎着话筒说着什么。他没做声,正打算轻轻把房门掩上,就听里面叫他:少天进来。

 

蹿进房间后黄少天先三两步过去搭住喻文州的肩,上下前后看了一气,见人确是完整无缺才松了手。

“怎么了?”喻文州笑问。

“刚听说昨天斜桥有人白天动刀动枪是你去处理的,怕你哪里伤着没有。”

“都是放空枪,两帮人吓唬吓唬对方而已,我就是去做个和事老更加不会怎样。”

“那还是要小心啊!主要文州你枪法太差比我都不如,万一遇到个真火并什么的……”

“文明社会,哪来那么多打打杀杀,况且我出门带着阿轩呢。”

黄少天嘿嘿一笑,在沙发上仰面坐下了,顺手拿了茶几上一叠云片糕来吃。

“他身手倒好,就是懒了点,比如在车上你可得盯着别让他睡过去。”

 

两人名为把兄弟,却因为当初是一道相依为命苦出来的,倒比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更亲近些。此刻黄大明星毫无顾忌地吃了别人一沙发的糕点屑,同时就把昨晚见到叶秋的事都说了。

 

“我早说你也不必怕我交友不慎,他决不会是的了。除非天底下有个开麦拉党,那叶秋倒是头一个要去入的,别的管它这主义那主义,你看他能有半点兴趣理会一下不!”

喻文州:“那最好。其实我也觉得不是,不然那时候你托我打电话向巡捕房要人,他们果真怀疑一个共&党分子是绝不会那么爽快的。现在想来更像有人先打过招呼特意做这么一出戏,就是要他进去那么一下,早晚要放就顺手卖我这个人情了。”

除了嘉世里的还会有什么别人?

“老叶也是绝了,一门心思的拍电影还能这么招人恨。”

喻文州笑道:“少天不是一直想拍他的戏么,如今叶秋既要拍部新的重返影坛,眼下又没别的助力,还不先拉拢一下你这个现成的男一号。”

黄少天一摇头,堪堪伸展开两条长腿:“文州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我是早不去想这事的了,又不是没别的戏拍。当初年纪小不懂,才被一回两回的拒了还真信是自己这不好或那个角色不合适的鬼话,实际就是人家压根不想跟我们这些白相人扯上太多关系罢了!”

“你既清楚,怎么还请人去你家里住?”

黄少天抚额:“我那是一时嘴快,当时只想着总比问他要不要跟我借钱好开口些。”

想了想又道:“其实他也算是诚心交我这个朋友的,无非这方面有些忌惮,也不怪他。”昨晚叶秋没提一句客套词。无谢之心,方是朋友。

喻文州看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湛湛有光,确实是想通透了的模样。

“说不准他经此一劫,有些想法会变也未可知。”

又看黄少天表情似是不以为然,就转而说起让他过来的正事:“是杜爷让我找你。他近日新认了百代唱片签的一对姐妹花当干女儿,说哪天你们可一起吃个饭,彼此认识一下。另外大约是南京那边有人找了他,希望他牵头搞一场强国募捐活动,自然也要你们这些影星歌星去打前阵充场面。”

“杜爷真是,”刚吃得太快噎了喉咙,黄少天拿起桌上的冷茶大口大口灌下去,方把话说清楚了,“自己明明是只听戏从不看电影的,倒还愿意参合这圈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我都不知认过几个‘干妹妹’了……”

喻文州帮他把茶杯接过去:“他那是早年劳累腰椎不好,不能在电影院里久坐罢了。”

 

TBC

评论(10)
热度(199)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