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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前面已经说过,黄少天在蓝雨的人缘是很好的。

所以一旦他又要远行,每飞过一条街巷,人们都会纷纷打开窗户,扔些吃的用的让他捎带上。

“多谢啦,不过不要糯米鸡啦,我这回是要去北边挺远的地方!”他不得不跟一个热情的小卖部姐姐大声说道,同时悄悄把包裹里不知何时被扔进来的一包秋葵干一并扔还给对方。

“北边?那会很冷吧?”隔壁喜欢做毛活的阿婆闻声推开窗户,“天仔你戴上这个。”

那是她织了一个月的围巾,淡蓝色,针脚细密而柔软,在他脖子上围了足足三圈。黄少天回想起嘉世冬天浸骨的湿寒,确实是头不容小觑的怪兽,便问道:“阿婆,仲有多条吗?我想送条给一个朋友。”

“有啊,她生得白吗?”

“白!”黄少天答得很笃定。

于是他获得了一条更长的红围巾。

脖子已经没地方了,只能把红围巾一圈圈地缠在脑袋上,在脑后打个蝴蝶结,最后再把眼睛和鼻子扒拉出来,远看像是颗星球突然多了个赤色的行星环。这个形象独特又豪迈,还平添了几分神秘感,大陆上后来就多了个围巾侠的传说。不过由于耳朵也被遮住了,黄少天就没能听清阿婆那句“哪家姑娘啥时候带回来瞧瞧”的问话,摆摆手跟人道了别,继续迫不及待地往前飞去。一路穿过小溪流、石子滩,前方是天空、树木和沙洲,还有叶修。

 

9.

一口气飞得太快了,月亮西沉的时刻,黄少天决定休息一下。

天幕穹顶上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交相辉映,团萤火虫在匍匐的草甸上起舞。吃饱喝足后,他从背囊里找出一根绳子扣在腰间,另一头牢牢绑在树干上——外出飞行睡觉时必须这样,不然睡梦中被风吹得偏离路线醒来再问我是谁我在哪就晚了。好久没远行,这动作冷不丁勾起他一点回忆,关于上一次见到叶修时发生的一些片段。其实这是他不怎么愿意去回想的,不光是因为最后对方不肯说出降落的秘密这一点,还有些别的说不清的东西,模模糊糊把握不住,总觉得像是漏掉了什么。可飞的时候可以心无旁骛,一旦停下,再意识到现在离叶修又近了不少,那些画面就都自行浮现出来了。

上一个冬天,因为在途中把披风送给了一个流浪儿,在抵达嘉世时他冻得像个忘了上发条的小锡兵,满心渴望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汤来暖暖胃。而就在钻进那根熟悉的烟囱口一溜到底,准备大喊叶修叶修快起床我来啦的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扼住了他的喉咙:炉子上跳动的金色火焰,发出木炭炙烤的嗞嗞声,木屋主人披着旧羊毛毡的坐在床沿懒洋洋地擦着那把“晾衣杆”——这些都和以往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叶修身边多了个月桂般的姑娘,两人正低着头喁喁细语。

今天一定是星期四。

脑子里毫无关联地蹦出那本盗版指南上的一句话来:没人能搞得定星期四。

然后黄少天干出了一件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他一回身钻进烟囱,跑了。

 

10.

更丢脸的是没跑成。

冲出去的当口兜帽好巧不巧被烟囱口结着的一根冰棱挂住了。

叶修闻声从窗户里探头出来往上看:“黄少天啊,你这是在干嘛?”

“看不出来吗,”他没好气地答,“练习往返冲刺呢!”

“哦,还接着练吗?”

“……不练了。”

“不练就下来喝口热茶吧,”叶修揣着手笑道,“刚好水烧开了。”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随意,却莫名又很诚恳动人,两人的友谊在一瞬间被发现从未离开或减弱。反正只要看到这个人黄少天总是高兴的,高兴又总比别的心情要清晰。他掰断冰棱,乖乖飞下来,重新从门进去,跟那位美丽的少女打了招呼,知道了她叫苏沐橙。

苏沐橙有着一头橙色的长发,眼珠的颜色也相称,脸上挂着天使画一样甜甜的缎带般的笑容,却是个精致无比、惟妙惟肖的人偶——整个大陆上绝无仅有,不用任何人操纵就能自行活动的人偶。

是她的哥哥,一位早逝的制造者给了她一颗心。

“沐橙跟着剧团到处演出,见识比我多多了。”叶修介绍道。

“但还没去过蓝雨。”苏沐橙眨了眨眼睛,“我听他们在说蓝雨只有半大孩子才会飞,原来不是真的?”

黄少天感觉被扎了一刀。

“呵呵,这家伙晚熟。”叶修在边上帮着把刀插得更深了点。

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了,黄少天已经不记得刚刚自己为什么会像做错事一样尴尬,又恢复了往常那个大方爽快,无拘束好结交的脾气,自来熟地跟苏沐橙聊起天来。只可惜没过多久就被对方嫌话太多。她驱使男人们去外面弄些食材回来,准备晚餐。

“人偶也要吃饭的吗?”黄少天大为惊讶。

“当然不,”叶修一摊手,“只能希望她对煮东西的爱好是暂时的了。”

他给黄少天拿了件自己的旧斗篷,两人跑到山上。林间缭绕着近乎于稀薄的雾气,没有半个人影。这是大家都回去家里,关门生火,用热汤乳饼洒扫以待风雪的时节。山道很长,长得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叶修在前面带路,黄少天跟在他后面飞,一面东拉西扯一面低头打量对方的后脑勺。唔,叶修的后脑勺看起来扁扁的,应该没有自己的圆(虽然他也没亲眼见过自己传说中最圆的后脑勺,摸倒是经常摸),头顶有三个发旋,据说有三个发旋的人心肠能拐十八个弯,这人的话还真有可能。当他停下说话时,四下里只有叶修一个人靴子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此外便是万籁俱寂。太安静了,像一颗螺丝被拧得太紧,黄少天心里突然涌起一种难以接受的渴望,也想要踩下去,把脚步声变成两个人的。可脚踩在地面是太久之前的事了,久到他快要记不起那是什么感觉,尝试了几次还是只能无限靠近而没法真触到地面——这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事。

“嗯,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叶修回头看他,像是被惊醒过来,黄少天忙说没有没有,他一下飞到前面去,占着在高处的便利,随手往路边树的枝头敲打。

枝叶啪啪地往下掉,还有果子,以及跟果子一样圆滚滚睡着的鸟。鸟醒了就飞走了,叶修撑开麻袋在树下一边躲闪一边装,还得注意着把树枝和不能吃的野果扔出去。过了会他喊:差不多够了。再过了会变成,我说你也太凶残了吧?黄少天装作没听见,继续挥剑,装聋作哑也有一种异样的快乐。如果这时候有人问他那个“两个人和世界”还是“两个人就是世界”的经典问题,他也未必回答得出,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条山路可以再长点,茫茫世界中他们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挺好。


那些果子后来都被苏沐橙扔进锅里,煮成一锅深红色的汤,里面掺了酒和蜂蜜。煮好之后撇掉浮沫,连同那些糜软的水果块用汤勺盛出来,喝了可以祛除湿寒。

“为什么这个季节树上还会有苹果啊?”黄少天之前就想问了。

“可能是转基因的。”叶修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嘴边的烟杆上升起一团缭绕的白雾,染上了一点炉火的颜色,有种清冷的温暖,顷刻又散开。凝结在窗沿的白霜则经久不散散,像北风说的话被贴在那里,要等下一个春天来时才融化。

在他们回来的路上雪就开始下了,越下越大。外面彤云密布,朔风悲号,天地皆昏,雪片太密集,不像从天而降,倒像是从地面往上扬。来自南方的黄少天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兴奋地在天空中盘旋了好几圈,进屋的时候整个人像过了层糖霜,鼻尖和两颊绯红而冰冷,一边抖掉雪沫一边打嗝。

苏沐橙担心地看着他:“不会病了吧?”

“是吗?”叶修把人拉过来摸了下额头,“我看他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滚滚滚,瞎说什么呢!”黄少天理会不到对方话里的机锋,只觉得覆在额头上的手指好像比雪还凉,这显然不能叫作没有感觉,“我没病,嗝,就是喝了口风,嗝。”

热腾腾的酒汤盛来一碗,他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下去,总算止住了打嗝,身体也热起来。有点太热了,于是飞到窗边,把脸贴在渗透冷意的缝隙上,怔怔地望着外面亮灼灼白茫茫的雪。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山顶上的嘉世塔,混沌风雪中像个佝偻的背影,又比上次见到更歪了不少,看上去就算马上倒了也不奇怪。守一座迟早会倒的塔,对此黄少天不太明白却又莫名能够理解,一件宛若山巅的落日余晖一样肃穆却徒劳的事:那种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甚至于沉浸其中,也算是男人的浪漫吧,如果哪天塔倒了——

被热气模糊的玻璃上隐约多了个人影,他转身脱口而出:“叶修,等塔倒了,你就跟我一起走吧。”

这话没头没脑的,什么叫一起走?一起走去哪里?叶修又不会飞,虽然不会飞的问题也不是解决不了……这些黄少天都没认真想过,只是突然血涌上头,觉得有这样一句话非说不可。

没有回应,他心沉了沉,暗忖大概说错话了。可也不打算收回或者多加解释,朋友之间偶尔说出点什么不妥的,彼此都知道是出于好意,不会苛责对方。叶修的确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他甚至笑了笑,递来一串烤鱼,答非所问道:“你知道嘉世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美好的世界。”


11.

从深潭里捞上来的鱼烤得刚刚好,滋着油光,洒上岩盐,咬下去不腥不柴,可口非常。有酒有鱼,可惜没有肉。本来他们还跑到向阳坡想去猎野猪来着,栎林落叶层下有大量橡果,野猪要靠它度过寒冬,藏在附近用草作窝,拿松露可以把它们引诱出来,可惜今天太冷了,它们可能躲到山洞里去了,两人连根野猪毛也没见着。像这样有意思的事世界上还有很多,比如去东海上骑鲸鱼啦,到西南的高山上泡温泉啦,当然还有最飒爽的,他畅想了很久的,在月圆之夜决战微草之巅!而这些事他都想和叶修一块去试试,可对方有必须待在这的理由,那就都做不成了。没办法呀,如四季嬗变,如人饮水。黄少天不再劝说,对着雪夜深沉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凭空生出一段愁肠来,就着烤鱼又喝了几大口酒汤。

“苏妹子,还有吃的没有?”

“等等,栗子还在烤。”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再甜的酒汤也醉人。那个晚上到后来世界开始旋转,说的话全成了汩汩的流水。最后的记忆是雪似乎停了,一辆马车上山来接走了苏沐橙。烟雨剧团的马车,她受邀跟着剧团去做为期三个月的巡回演出,因为剧团长楚云秀是她的好朋友——这都是第二天醒来后叶修告诉黄少天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们正脸贴脸腿缠腿地卷裹在一起,悬浮在屋顶和床中间的位置,如同凭借风力停在半空中的蜂鸟,稍微一动就会吃到对方的头发。

“烟雨剧团?是了,我们那的人也很喜欢烟雨剧团,每次有演出都争着买票像过节一样,”刚醒时的喉咙干而紧涩,黄少天说,“可这跟我们这么绑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刚一睁眼他连剑都差点拔出来了,第一反应是木屋里进了贼,可紧接着就被一只从肋下钻出来的胳膊一把揽了过去,一个鼻音浓重的声音让他安静点,时间还早好再睡会儿囫囵觉。

睡个鬼啦,被绑成粽子还在半空中都能继续睡的是什么怪物?

“不是你让我捆的吗?”怪物还在打哈欠,“说怕夜里乱飘磕得满头包。”

宿醉后酸痛的脑袋不适合于回忆,黄少天很努力地想起来了。

“次奥,我说的是把我栓在你这屋子里安全牢靠的地方!”

“那就对了。”叶修慢吞吞地解释,”整个屋子里我就是最安全牢靠的。”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头顶咔嚓一声,大概是屋顶被雪压塌了个某个小角。黄少天从没这么近距离看这双眼睛熠熠生辉的样子,他惊恐地扯开那张脸:“我靠你不要突然挨这么近,我还没有刷牙!”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好像他们应该趁机接个吻似的。他的脑子里像 拧在麻绳,而且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又粗又热地硌着小腹。

“哦,是火腿肠。”叶修伸手一探把那根东西捞出来,“你昨晚到处找话筒说要给我们献唱,沐橙没办法只好把这个塞给了你,你就像抓着宝贝一样死活不撒手。”

他说着,努力降下身体把两人拖回到床边,开始解扣。

“你先别动,我打的结只有我能解……怎么,你尿急?”

黄少天板着脸:“你压住了我隐形的翅膀。”

他们总算分开来,然后是一阵奇怪的安静。像一片奥利奥饼干被分解,一部分奶油被不清不楚地沾在了身上。也许是皮肤的余热,也许是别的。外面出太阳了,灿烂照着雪地。叶修把炉子重新升起来,扔了两颗土豆进去。对于生炉子黄少天是非常喜欢的,看着火苗一点点从炉坑里渗出来,钻进炉膛,好像是一颗心脏在里面诞生。他们坐在窗前看雪景,吃火腿肠加土豆片当早餐,因为苏沐橙留了纸条在桌上:“不吃早饭会得胆囊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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